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0
【〇】

  米筱雅在大三那年被诊断为抑郁症。

  实际上,自初中时代起就被打上“孤僻”、“自闭”、“古怪”等标签的她,并不觉得再多一个“抑郁症”的标签有什么所谓——她早已习惯那些界限分明的漠视,而这些形容词本身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尽管她的确时常爬上十五层的楼顶,坐在围台边缘把脚晃荡在空中,也常常用从当护士的妈妈那里偷来的手术刀片在胳膊上画出艳丽的痕迹——那并不算什么,不是吗?有人用跑步来减压,有人用大喊来发泄,而她,只是选择了简单安静的方式。

  不过,她还是从善如流地收好医生开的丙咪嗪和阿米替林。其实她有反映失眠的症状,医生却不敢开安眠药,只是象征性地补了一瓶谷维素片。米筱雅捏着小小的药瓶耸耸肩,不以为然。她觉得医生想得有点多,她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从十五楼跳下去,或者把手术刀片插进大动脉,大可不必小心翼翼。但至今为止她也没有那样做的原因是,她找不到必须那样做的理由,就像她同样也找不到继续活着的理由。

  有人活着是为了梦想,有人活着是为了享乐,而她——米筱雅想,她或者大概只是,依靠着“活下去”的惯性而活下去吧。

  毕竟,她是个懒到可能即使饿死也懒得动手去转动一下脖子上挂的大饼的人。

【一】

  医生开的药只吃了两天就被丢到书柜角落去落灰,倒不是米筱雅出于厌恶或是什么情绪故意为之,实在单纯只是因为她又懒又忘性大。

  话说回来,懒和健忘这两点,大概多半也是源于“漠不关心”的直接后果。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哪怕高考那天进校门前在口袋里死活找不到准考证,她也并没有感到太天崩地裂的恐慌。当然最后发现准考证是夹在纸巾当中所以虚惊一场,因而她现在才能为这所在整个大西北都赫赫有名的211高校徒增一个浪费粮食的单位。

  大三的课程少到可以用清闲来形容,一方面是因为大部分科目早已被挤到大一大二火急火燎地完成,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学校为了给考研或社会实践的积极分子们提供更多时间。但是,这二者对米筱雅来说都像是异世界的死神爱吃苹果一样遥远,她实在厌倦了念书,生人交际恐惧症又注定了她是个死宅,那么,剩下的唯一结果就是无聊。

  她用这无聊的大把时间查阅了部分资料——虽然大多都是囫囵吞枣——而后对心理学产生了一点兴趣。这所偏文科的大学中没有专门的心理学专业,倒是有关于这方面的公共选修课,不知道是否跟近年来自杀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有关系。遗憾的是,选修课米筱雅并没有抢到,这个热门的科目在校网站开放选课后的10秒内已经爆满,而她向来温吞导致只能捡漏。不过,宿舍里倒是有常年淘宝秒杀手速的舍友成功入手,方便了她去蹭课。虽然这种公共选修课其实学不到太有意义的内容,但米筱雅也不算毫无收获——通过她课前课后以及课间所有能跟讲师接触的时间中不遗余力地积极表现,倒是从讲师口中挖到不少有用的信息,于是她得知了云深这个名字。

  根据讲师的介绍,他是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专职咨询师。虽然这几年每个大学都赶潮流地建立了所谓心理咨询中心,米筱雅却是念到大三这才第一次听说,实在是很让人怀疑这种宣传力度的“心理咨询中心”究竟有几分靠谱。不过,反正也聊胜于无,她便向讲师问清楚地方,抽了一个没课的下午找过去看看。

  心理咨询中心的办公室位于行政大楼,基本上学校里的大多数学生组织都集中在这儿。米筱雅对这里还算熟悉,这源于刚入校时本着“改变形象”的想法上蹿下跳地参加了学生会和七八个社团,把自己忙成一条狗,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果然不是长袖善舞的角色,反而像个吃力不讨好的跳梁小丑。现如今她早已退隐,学生会和各大社团也都改朝换代,倒颇有几分“前浪死在沙滩上”的莫名惆怅。

  米筱雅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挂着“心理咨询中心”牌子的门,它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虚掩着,午后的阳光一缕斜射,从窄窄的门缝中挤进去,仿佛消弭于虚空的幻影。比起别的社团办公室人来人往的热情活力,这里安静的如一位沉默老者。米筱雅礼节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听到一声“请进”后才推门而入。

  跟她参加过的那些社团办公室差不多,简单整洁的陈设,沿主墙一字摆开的资料柜和窗下的大办公桌都是温和光华的红木,乳白色地板擦得光可鉴人,房间一角还装扮成类似茶座的摆设,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壶中盛着随水浮沉的洋甘菊,正在加热器上慵懒地微微冒烟。

  米筱雅在很久以后都记得这间办公室的每一处细节,却唯独忘了初见坐在窗下办公桌后面的那个人,有着怎样柔和的面孔和温暖的微笑。正如很多故事的开端其实平淡无奇,很多人生也并不一定初见就美好——实际上,与抑郁症并发的某种交际障碍让米筱雅对任何第一次见面的人都保持着相当的戒备和距离。

  她站在门口,疏离地望着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人——那个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猜测他大概是哪个值班的学长。学生会和很多社团都有轮流值班制度,她很熟悉,大一的时候她是社团底层劳苦大众经常被抓包去值班,一个人独守办公室空房一守一晚上,到大二以为自己终于能升任前辈也作威作福欺压一下大一小鲜肉,结果新人们一个比一个大爷怎么喊都不来最后她还得自己值班,气得她很想骂句日了狗。

  米筱雅兴趣缺缺地说我找云深老师,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对方说出云深老师不在就离开。然而没想到办公桌后面的学长样人物微微笑着冲她点头,说我就是。

  米筱雅一个下午都在想为什么现在的教师阶层越来越年轻。

【二】

  一开始并没有说什么太有意义的东西。

  直到离开咨询中心的时候,米筱雅也不知道自己来这趟除了满足了一下好奇心,还有什么作用。不过,跟云深的谈话气氛十分舒服,就算是有生人恐惧症的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跟他说话,看着他微笑的眉眼,就好像窗外阳光柔柔地洒落,不毒辣不刺眼,卷携着一股慵懒的温柔。

  米筱雅想这是她第一次来,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舍友三号谈了大学期间的第四个男朋友,天天在宿舍楼下秀恩爱,米筱雅每天吃饭打水来来去去不免被闪瞎了狗眼。大学里成双成对的实在不少,宿舍六个人现在也就除了她和斜对面的学霸五号闲散地单着。一个人的时候米筱雅会拉开抽屉,从层层叠叠的本子资料下面抽出一个素雅的信封,手制的,没有地址没有姓名,边角精细平整,有很淡很模糊的清香。

  她摩挲了它很多遍,却一遍也没有打开。

  米筱雅开始习惯于一周一次地造访心理咨询室,在阳光灌满窗棂的午后,让空气里氤氲满淡淡的茶香。桌角的花瓶里总是插着一束半开的花,并不繁盛浓烈,一如云深清浅的微笑。

  她承认,她对那般淡然温和的神态没有丝毫抵抗力。

  她有时会滔滔不绝倾诉很多事,有时又会长久地沉默。很奇妙地,对面的微笑让她觉得无论她是说出什么亦或不说什么,都能得到最大的包容。

  舍友还以为她又参加了什么社团开玩笑调侃她是夕阳红,米筱雅只是笑也不澄清,大多数人还不清楚资咨询心的存在,让她有种这是自己的小秘密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坏,她甚至因此而觉得自己有点与众不同——是的,有些幼稚的想法,可是谁又尝愿意泯然于众人?尽管她常常被嘲笑也常常自嘲为中二,但是,她宁愿维持着这样的自己。她从来都不是喜欢改变的人,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是“不碰南墙不回头”,而实际上,她就算碰到了南墙也很大可能会把南墙拆了继续走。

  顽固的坚持,直到地老天荒。

  所以那些她心心念念的旧时光,其实早已不值一提。那封旧信只有她自己当做某种刻骨铭心的纪念,而曾经的诺言和约定沉重到一纸文字根本难以承担,慢慢散落于渐行渐远的光阴深处。被留下的只有守旧的自己和褪色的记忆,最终,故事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结束。

  米筱雅带着信封去找云深,她想,他可以知道这封信的故事。

【三】

  那一年她初中,刚刚从“萝莉”进化为“少女”,满脑子是稀奇古怪的奇妙幻想。她为自己编织着故事,买来花边装饰的漂亮本子写下尚且稚嫩的语言。然后,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下,她有了一个新同桌,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有些大大咧咧,喜欢上课时在课本下面压着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再然后她发现,这个爱看小说的新同桌同样也在幻想着自己的故事,更巧的是她们的主角有着同样的名字。那是一种宿命般的惊喜,从此,她们在课堂上互相掩护着书写各自的故事,在闲暇时交流着各自的思路,宛如一同构筑一个世界,那是在现实之外,彼此的伊甸。

  越来越深的接触让她们了解更深,彼此的家庭与过去,彼此的梦想和未来,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面目。她们是那样的相似,拥有着同样的希冀与绝望,同样的阴暗与渴求,像摸索在黑暗中迷惘的灵魂,彼此触摸到相互扶持的温暖。

  “我喜欢她。”米筱雅紧紧捏着信封,浅淡的清香如烟如雾。她看着云深,眼神却透过他望向更远的光阴深处,她一点点地叙说,恍惚间有种告别仪式的感觉,仿佛每说出一段当年的经历,被封冻已久的那段时光便开始解封,轰隆隆压过她早已结冰的记忆。

  后来的故事,就如同三流狗血青春小说一样,说不出口的感情伴随着她走过三年又三年,她目睹她在六年里恋爱分手,然后各自奔向天南海北的大学。相隔崇山峻岭,她继续构筑着自己的伊甸,只是缺少了另一半支撑的国度终究会渐渐衰败,她知道自己只是在苟延残喘。直到那一天,她收到来自崇山峻岭之外的那封信。

  “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那封米筱雅只看了一遍,却能把里面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深刻入骨髓的信。她说要为她们之间划上一个句号,太近的距离不适合她们,所以她将远行,告别过去的一切,如凤凰浴火重生。

  米筱雅终于确定她们只不过是两条倾斜的线,沿着各自的轨迹有所交汇,却终逃不过南辕北辙的未来。尽管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她们在一起的细水长流,也曾抱着美好的期望,然而现实终究冰冷而残酷,她们不能成为彼此的依靠,也无法相互成就永恒。

  “可是你也说过,我们是彼此生命中影响最大的人。”米筱雅喃喃自语,她已经不在乎对面的人是否在听,又是否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沉浸在溺水般的回忆里,那时候心口一点一点被剜去的疼痛,好不容易结痂愈合又被一点一点撕开。曾经深入骨髓的印记,要抹去谈何容易。她向来是固执的,固执到碰了南墙也会把南墙拆掉继续走,固执到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只会安静地躺进去把自己埋起来。她不知道这是否也算一种逃避,她想起从初遇,到越来越近的距离,她们之间百转千回的纠葛,似乎她的确总是以逃避的姿态来面对。米筱雅后来常想,如果相遇发生在更成熟坚强一点的时候,会不会不同结局。但世界上没有如果,那些过往,终如云烟。

  米筱雅恍惚间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头,温柔如斯,她僵硬的冷静突然间就土崩瓦解。她扑进那人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四】

  用舍友的话来说,米筱雅最近“就像恋爱了一样容光焕发”。

  米筱雅笑笑说哪有那么夸张——她自己也觉得奇妙,那些被光阴的尘埃固结在心底的记忆,自那次倾吐之后便渐渐淡去,就好像堆积了一冬的冰雪终于在春暖花开的阳光下融化,她大概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心理医生总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她想起那个温暖的怀抱,如他的微笑一般带着午后柔和阳光的气息。她依然保持着每周去一次咨询中心的频率,和云深聊一些有的没的琐事——当然,聊什么其实不重要,她只是单纯向往带着暖意的东西,比如他永远轻缓的话语和温柔的笑容。

  走惯了夜路的人,总是无法拒绝丝毫的光芒。

  骤然变冷的空气和十二月一起到来,接踵而来的还有令人期待的圣诞节——尽管是舶来品,尽管期末考试的压力如同呼啸的寒风,依然挡不住充满浪漫与文艺情怀的中文系众生跃跃欲试的热情。在圣诞节来临的前一个星期,班长已经把所谓的节日礼物分发给每个人——学校门口酒吧的礼券,一人两份,这在米筱雅看起来非常有精明商户借机搞推销的嫌疑。

  「为什么是两张?」

  她不解问,得到舍友看小学生一样的眼神:「不然你觉得有那些家室的亲们能愿意撇下另一半来参加派对吗?」

  「……我没有家室还真是对不起。」米筱雅嘴角抽抽,随手把其中一张丢进抽屉角落。

  「带其他系甚至外校的亲友也可以。」同是单身狗的另一个舍友好心提示,以免米筱雅白白浪费一张券。

  虽然按照自己的个性,米筱雅想她顶多去现场找个角落抱着手机刷一晚上百度贴吧完事,更不存在什么亲友之说——但是莫名地,她脑海里有根弦猛然一跳,丢进抽屉的那张礼券又被抽了出来。

  也许她可以过个不太一样的圣诞节。米筱雅默默想着,心情居然有一点紧张。

  二十四日一整天的课大家都上得心不在焉,好在这一天是星期五,中文系的排课本来也不多。当天色微微暗下的时候,连下午饭也顾不上吃的文艺青年们已经三三两两精心打扮地向酒吧聚集。米筱雅站在学校门口发了半天呆,感觉前所未有的忐忑。

  多出来的那张礼券她送给了云深——用的是表示感谢或者其他什么牵强的借口她已经不记得,发出邀请时语无伦次的尴尬连她自己都引以为耻,而并没有当场答应的云深到底会不会来她也不确定,但她仍怀着隐隐期待和淡淡不安,直到为了在宿舍梳妆打扮而比自己晚出发了半个小时的舍友把她从校门口捡走,硬拖去酒吧。

  善于抓住商机的老板早已将店里布置得充满节日气氛,吉他手在吧台边欢快地自弹自唱。平时看惯了的熟面孔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竟然出奇美丽或帅气,让米筱雅不得不承认节日和派对这种事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的确有着它特殊的作用——比如对化妆技术的促进?

  时间临近八点,班里的同学以及各种家室亲友已经差不多快填满整个酒吧,米筱雅习惯性地摸了一个角落悄悄坐下,太过热烈和喧闹的气氛让她略有不适。作为派对组织者的班长自然而然担任了主持的角色,正在问酒吧老板要扩音器。米筱雅略有些失望,她还没有看到本应该拿着另一张礼券的那个人。意料之中——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已经预见到自己这个晚上要怎么过。

  刚低下头掏出手机,就听到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想要更阳光一点的话,手机依赖症还是要克服的哦。」

  原来惊喜的感觉是这样的……回头的一瞬间,米筱雅心里想。

  【〇五】

  没有在人群中认出云深实在不是她的错……看着和在咨询室中迥然不同、一身清爽休闲装的年轻咨询师,米筱雅深深地这样觉得。

  不知道是因为平时在咨询室里的气氛有些严肃,还是因为云深的身份让米筱雅一直把他当作长辈看待,现在他一幅普通学长的模样,让米筱雅再一次正视一个事实——云深其实并不比她大几岁。

  八点整,身负主持人重任的班长顺利拿到扩音设备,派对算是正式开始了。文艺青年们层出不穷的娱乐活动把气氛炒得热闹非凡,虽然对于米筱雅来说,无论什么样的娱乐也只是「吵」与「特别吵」的区别而已,不过,坐在云深旁边的她第一次不为喧闹的环境感到厌烦。温和优雅的年轻咨询师身上似乎自带着一股平静淡然的气场,让米筱雅甚至觉得她并非身处嘈杂的酒吧,而是回到了弥散着淡淡清香与茶雾的咨询室中,在云深永远温暖和善的微笑中闲谈着自己的近况。

  期间几个舍友还算有良心地过来想要陪陪她,不过在看到云深的一瞬间估计那一点点良心就像最迅速的化学反应全部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米筱雅本想实话实说,却在刚开后还没吐出一个字之前就被云深主动的自我介绍打断。

  「我是你们隔壁学校心理系的学长,我叫云深。」

  比起同龄人稳重的风度和温柔的举止立刻博得几名八卦舍友的好感,一阵你懂我懂的挤眉弄眼之后,舍友们意味深长地火速撤离,善解人意地给米筱雅留下二人空间——虽然事实似乎是她们误会很大……

  米筱雅无奈地揉揉额角,偏头看云深:「干嘛不说实话。」

  「也不算撒谎,三年之前我的确是你们隔壁学校心理系的,说是学长也没有错。」

  年轻的咨询师淡定微笑,眼睛里闪烁着略带狡黠和促狭的光芒。米筱雅微微失神,此时的云深,是她不曾见过的一面,但是——她一点也不讨厌,反而觉得他们之间拉近了距离。

  派对进行到一半,喝了些酒的同窗们围成一大圈开始举班一起玩杀人游戏。米筱雅不管自己身份是什么都无条件站在云深一边,几轮之后她的呈词就再也没有可信度。不过平心而论,无论抽到什么角色都有办法博得多数人支持的云深,看上去实在是很有魅力。米筱雅仰头灌了自己一小杯酒,脸颊很快飞起红晕。

  玩到最后,一群赢了喝酒输了也喝酒反正总能找到理由喝酒的文艺青年们已经东倒西歪,班长借了吉他手的装备在人群中恣意高歌。云深轻笑着摇头退到角落,低低对米筱雅说:「我们溜吧,好不好?」

  喝过酒的心跳出奇地快,米筱雅揉了揉发烫的脸颊,默默点头,心情奇妙的有些小小雀跃。

  节日的校园里总是特别冷清,风摩挲过道路两旁所剩无几的枯叶发出细微的声音,昏黄的路灯在地面上描绘出长长剪影,一左一右,不远不近。脸上因为酒精而涌起的热度在冷风中渐渐消散,头脑却开始发热。一种情绪如涨潮般不受控制地漫延,不知是受节日气氛的影响还是酒精的后劲,米筱雅懒得深究。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优柔寡断的人,不勇敢也不冲动,但她想,这一生或许也没有第二次——走惯了夜路的人,为了哪怕一丝光明的可能性也会不顾一切。

  「云深。」她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让它们凝固成她想要的文字。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叫他老师,这也许是第一次——亦或许是最后一次,她叫他的名字,「我喜欢你。」

  【〇六】

  临近期末考试,米筱雅把自己泡在了图书馆里——虽然她对优秀没有兴趣也懒得去争奖学金,这样做只是让自己的生活像其他人一样显得不太突兀而已。她一直是这样伪装着自己,在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哪怕连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外露的情绪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么云深呢——他是否也只是戴着微笑的面具,温柔以待每个人?米筱雅想起那个圣诞节的晚上,他第一次隐去了笑容认真问她:「你喜欢的是云深,还是咨询师云深?」

  米筱雅默然,她知道他的意思,而她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他们的交集似乎仅止于那间小小的咨询室里,她对他甚至一无所知。只不过是如吸血鬼向往阳光式的渴求光明,是的,她很清楚,却无法说服和阻止自己。

  「我不知道。」她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他温和的面孔,朦胧的仿佛平行于另一个世界,她低声喃喃,是说给云深也是说给自己,「可是,如果我有了答案,还可以来找你吗?」

  并非承诺,也谈不上约定,她只是想在失去那光芒前做最后一丝挣扎。她看到云深的微笑似乎有些悲伤,但还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一如既往的温柔。

  「如果我可以等得到的话。」

  忙碌的期末考试在米筱雅不知所云的麻木中很快过去,校园里开始陆续出现拉着行李箱回家过年的身影。米筱雅磨蹭到宿舍最后一个离开,已经是一月末。她锁好门,在校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把行李丢在门房扭头拐了个弯,方向是行政大楼。

  她还没有找到答案,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虽然差不多快一个月没来,通往咨询室的路依然熟悉得像是昨天才走过。米筱雅立在走廊尽头望着那扇依旧虚掩的门,恍惚如同第一次来,在那扇门后面有着简单整洁书桌书柜、冒着微微热气的清香花茶,和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年轻到像个值班学长一样的咨询师。

  她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刚要离开却被心理学公修课的讲师撞个正着。说起来这位讲师也算得上是米筱雅认识云深的介绍人,他显然对这个勤学好问的女生印象不错,笑着招呼:「还没回家呢?怎么,有事吗?」

  「也没事……」还没有想好理由的米筱雅鬼使神差,就这样把实话说出来,「就是来给云深老师道个别……」

  「云深?」讲师有点诧异,「他离职了,你不知道吗?」

  米筱雅愣住了。

  「他半个月前就离职住院了,好像是什么癌……」讲师摇着头,似乎很惋惜的样子,「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人又好,唉……」

  所有绿化差不多都枯萎的校园,有一种无力的苍白。米筱雅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音乐广场边上,恍然想起那个晚上,呼啸的寒风裹挟着云深的话,那个不是约定的约定。米筱雅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原来那时候他就清楚,自己等不到她的答案。

  我才刚刚开始追逐阳光——米筱雅抬起头,灰白厚重的阴云层层压下来,阻断了阳光的所有道路。

  米筱雅扯扯嘴角,想要挤出一个和他一样的微笑,却终于让一滴眼泪僵硬地划过脸颊。

  【归〇】

  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拖拉了三年半的图书馆终于竣工。十二层,对于米筱雅来说,不算太高的高度。

  站在楼顶的边缘可以把整个校园的轮廓一览无余,五层的行政大楼像个规规矩矩的孩子立在一排整齐的教学楼后面,依然有忙忙碌碌的学生们在那里进进出出,做着各自的工作吧——只是这个高度连人影也无法再看见,米筱雅只能在脑海里刻画出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在午后阳光的斜照中投下光影,门后面有简单整洁的陈设、冒着微微热气的清茶、桌角一束花点尘不惊地盛放,有一位年轻到像个值班学长一样的老师坐在办公桌后面,笑容温暖。

  没有关系。米筱雅闭上眼睛,安然地微笑。终有一天,无可跨越的维度也会化作桥梁,在一切的世界里,逝去与别离将成为天涯咫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后记】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或许你该去精神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