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人生的智慧》精选(三)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9
摘自:《人生的智慧》

作者: [德] 阿图尔·叔本华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译者: 韦启昌

出版年: 2008-10

藏拙遮丑是可以的,但冒充优越却没有理由。

正如一个人背负着自己的身体,而对此重负一无所觉,但在移动他人的身体时,他却感觉到了重量,同理,他不会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缺点和恶习,而只会留意他人的这些东西。因此,每个人都应该以他人为镜,从这面镜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点、恶行及其他的不好之处。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却像一只对着镜子咆哮的狗,它以为镜子里面的是另外一只狗,殊不知它看到的正是它自己。挑剔别人缺点差错的人其实在改进着自己。所以,倾向和习惯于在私下默默留意和刻薄挑剔别人的外在行为、别人不论做过的抑或不曾做过的事情的人也因此在改进和完善着自己。因为这种人起码有足够的正义,或者足够的骄傲和虚荣心去避免做出他们经常如此严厉、苛刻地批评的事情。对于那些容忍别人的人来说,相反的说法照样成立。

一个人自身的拥有越多,对世俗常规的安排就越感到不满,他也就越希望退出世俗人群的圈子。世俗如此安排是因为这样的事实:在这个贫穷和匮乏的世界,应付匮乏和需求的手段无论在何处都是最重要的,因此,也是压倒一切的。

真实不虚的友谊有着这样的一个前提:对朋友的痛苦、不幸抱有一种强烈的、纯客观的和完全脱离利害关系的同情。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真正与我们的朋友感同身受。但人的自我本性却与这种做法格格不入,所以,真正的友谊就像那些硕大无朋的海蛇那样,要么只是一种传说,要么只存在于另外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到底为何者。人与人之间的许多联系当然主要是建筑在各式各样的被隐藏起来的自私动机之上,但某些这样的联系也包含了点滴的真正友谊的成份。这样,它们就得到了人们的美化和推崇。在这样一个充满缺陷的世界里,把这些联系冠以友谊之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它们远胜那些泛泛之交。

检验一个人是不是我们真正的朋友,除了一些需要得到朋友的确切帮助和作出一定牺牲的情形以外,最好的时机就是当我们告诉他恰逢某样不幸的时候。在这一刹那,他的脸上要么显示出一种真心的、不含杂质的悲哀,要么就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或者,他会流露出某种别样的表情,在类似这种时候,一般我们称之为朋友的人甚至掩饰不住脸上一丝满意的笑容。没有什么比告诉别人我们刚刚遭受了一桩巨大的不幸,或者向别人毫无保留地透露出自己的某些个人的弱点,更能确切地使别人得到好的心情了。这是反映人性的典型例子。朋友间分隔太远和长时间互不见面都会有损朋友之间的友情,尽管我们并不那么乐意承认这一点。如果久不相见,甚至我们最亲爱的朋友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成抽象的概念;我们对他们的关切也由此变得越来越理性,甚至这种关系只是一种惯性的作用。但对那些我们朝夕相见的人,哪怕那只是我们宠爱的动物,我们都能够保持强烈和深切的兴趣。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地受制于感官。

朋友都说自己是真诚的,其实,敌人才是真诚的。所以,我们应该把敌人的抨击、指责作为苦口良药,以此更多地了解自己。患难之交真的那么稀有吗?恰恰相反,我们一旦和某人交上了朋友,他就开始患难了,就向我们借钱了。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一个人表现出聪明和思想只能激起人们对他的憎恨和反感;并且,这种憎恨和反感因为这一原因而变得更加强烈:感觉这些情绪的人找不出理由抱怨引起这些情绪的原因,他们甚至必须把这些原因掩藏起来,不让自己知道。实际情形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在谈话的对方身上观察和感觉到了某种智力上的优势,那么,这个人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对方肯定也在同等程度上观察和感觉到自己在智力上的劣势。这是他在私下里、对此并不清楚意识到的情形下得出的结论。

所以,格拉西安的话说得相当正确“:唯一能够取悦别人的方式就是把自己裹以最傻呆的动物的外皮” 。显示自己的聪明智慧其实就是间接地指责别人愚蠢和无能。并且,一个本性庸俗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对立面时,内心会产生抵触情绪,而秘密煽起这股情绪的就是他的嫉妒。我们每天都可看到,虚荣心的满足带给人的快感更甚于其他的快乐,但获得这种快感的途径只能是把自己与别人作一番比较。对于人来说,最值得我们引以为豪的莫过于精神思想素质,因为人正是基于这方面的优势才优于动物。因此,假如把自己这一方面确凿无疑的优势显示出来,尤其是当着其他人面前这样做,那就是一种极端鲁莽、冒失的行为。这样人们就会受到刺激去寻求报复,就会伺机侮辱这个冒犯者。因为通过给人以侮辱就可以离开思想智力的领域而进入意欲的地盘,而在意欲这方面,人们都是相同的。所以,在社会上,地位和财富可以期望获得人们的尊崇和爱戴,但精神的优势却永远不可以期望得到这种待遇。有幸碰到的最好情形无非就是精神思想的优势遭到别人的漠视;假如情况不是这样,那么,优越的精神思想就会被视为一种无礼和冒犯,或者,人们就会认为这种优越精神的拥有者是通过不合法的手段取得他们拥有的天赋,现在他们竟以此炫耀了!为此原因,众人私下里都存心以某样方式羞辱这种人一番。大家都等待着下手的时机。就算采用最谦卑的举止行为也难以成功地使众人原谅自己在思想智力上的优势。

相比之下,表现出低劣的精神思想确实是值得推荐的行为,因为正如温暖使我们的身体舒服,同样,感觉到自己的优势对于我们的精神也是惬意的。因此,每个人都会出于天性靠近会给他带来这种优越感觉的物体,犹如他本能地走向阳光或挨近一个火炉一样。那么,这样的物体,对男人而言,就是精神思想素质明显低劣的人;对于女人,就是相貌不如自己的人。当然,向我们所见的人明白显示我们的不足之处,是很需要一番工夫的。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相貌还过的去的姑娘是多么友好热情地欢迎一个相貌丑陋难看的姑娘啊!对男人来说,身体的优势并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虽然跟一个比自己矮小的人站在一起会比跟一个比我们高大的人在一块更加让人舒服。因此,一般来说,在男人当中,愚蠢无知的人会受到欢迎,而在女人当中,相貌丑陋的女人能够让人喜爱。这些人很容易就会获得心地很好的美名,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喜爱找一个借口,以欺骗自己和欺骗他人。因此原因,无论拥有哪一类型精神思想方面的优异素质,都会使自己孤立起来。人们憎恨他人这方面的优势,避之唯恐不及。为了找出这样做的辩护借口,人们就把种种缺点、恶行加之于这个拥有突出思想的人的身上。相貌之于女人也发挥同样的作用。长相很美的女子永远找不到同性的朋友,甚至连普通的女伴都找不到。

我们信任和透露秘密给别人,大部分是因为我们的懒惰、自私和虚荣。懒惰,是由于我们宁愿相信别人,而不是自己去作考察、发现的工夫和保持警觉;自私,是因为谈论自己的需要引导我们把一些秘密泄露给别人;虚荣,是因为我们谈论的事情是我们引以为豪的。虽然如此,我们却仍然希望别人尊重我们给予他们的信任。相比之下,对于别人的不信任,我们不应感到愤怒,因为这种不信任包含了对诚实的敬意,亦即是说,包含了这一真心的看法:诚实是十分稀有的,正因为这样,我们不得不怀疑诚实是否存在了。

礼貌就是我们订下的一条闭嘴保持沉默的协议:我们都将互相忽略和避免责备对方在道德上和智力上的缺陷。这样一来,我们的缺陷就不会轻易暴露出来,这对大家彼此都有好处。保持礼貌是一种明智的做法,因此,不礼貌的言行就是愚蠢的了。

礼貌的言行就像假币,在使用假币时也吝啬、小气就是不智的表现,而慷慨施予则是聪明的做法。

蜡在本质上是坚硬和易脆的,但稍加温暖就会变得柔软,人们就可以把它捏成随意喜欢的形状。同样,运用礼貌和友好,甚至使一个执拗和敌视他人的人也变得顺从和与人方便。所以,礼貌之于人就犹如温暖之于蜡。当然,一旦礼貌要求我们必须向所有人显示最大的关注,而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又不配受到如此的关注,那么,保持礼貌就成了一件困难的任务。这样,我们就必须装出一副对他人很感兴趣的样子,而事实上,如果用不着理会他们,我们的心情就会愉快得多。如何把礼貌和自傲结合起来是一件极其讲究技巧的事情。如果我们不曾夸张地重视自己的价值与尊严,并因此怀有一种不相称的高傲;而与此同时又清楚知道每一个人心中对于他人的惯常想法和评判,那么,我们就不会对他人的侮辱感到怒不可遏.侮辱其实就是轻视别人的表示。我们应该时刻记住一般常规的礼貌只是一副张开笑脸的面具,所以当别人偶尔挪动或者片刻收起他们的面具时,我们可不要大惊小怪。

判断我们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和不该做些什么,我们都不应以别人为榜样,因为各人所处的位置、境况、关系都不相同,各人性格的差异也会使人们对事情的处理沾上某些不同的色彩

我们不应该驳斥别人的意见,而应该记住,如果试图使一个人放弃他的看法中的种种荒谬之处,那么,我们就算有玛土撒拉的寿命,也不会完成任务。另外,在与别人谈话时,我们不要试图矫正别人,尽管我们所说的话出于善意;因为冒犯和得罪别人是很容易的,但要对此作出弥补,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话,也是相当困难的。如果我们碰巧听到别人说出的荒谬言论开始让我们生气,我们就要想象这只是一部喜剧中的两个愚人之间的对话。这一事实久经证明:谁来到这个世上,一本正经地在最重要的问题上教育人们,那么,如果他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万幸的了。

就算我们有充分的权利称赞自己,我们也不能受到诱惑真的这样做。因为虚荣心是那样的寻常,而人的真才实干却又是那样的不寻常,所以,一旦我们显得在称赞自己哪怕我们只是间接地称赞自己人们就会一百对一地打赌:我们说出这样的话是虚荣心作怪,我们缺乏足够的常识认清所说的话是多么可笑。

我们更应该通过不曾说出口的话语,而不是经由说过的话来显示我们的见解。选择前者是聪明的,而采用后者则是虚荣心使然。我们经常都有做出这两者的机会,但我们通常为求得到瞬间的快意而选择后者,不惜舍弃前者所带给我们的永久的好处。

某些在别的方面并不曾显示出丝毫洞察力的人,却可以是研究别人私事的专家。尽管这些人对于普遍的真理无法感知和不感兴趣,但是对于那些单个的真相他们却是充满热忱的。有鉴于此,所有教导处世智慧的大师们都热切地以多方的论证建议人们沉默寡言。

在言词或者表情流露出愤怒和憎恨是徒劳无益的,既不智和危险,又可笑和流于俗套。所以,除了在行动上,我们不可以表现出憎恨或者愤怒。我们越能成功地避免由话语和表情上表示愤怒,就越能成功地通过行动把它表现出来。冷血的动物才是唯一有毒的动物。

说话不要加重语气。这一条世故的古老遗训旨在让别人运用自己的理解力去发掘我们说话的含意,因为常人的理解力是迟缓的,在他们明白我们说话的含意之前,我们已经把话说完了。但如果说话时加重语气,那就等于我们在诉诸别人的感情,这样,事情就会得出相反的结果。对不少人我们可以态度礼貌、声调友好地说出真正无礼的话语而又避免遭受直接的危险。

每个人都有某些与生俱来的具体原则,这些原则深藏于每个人的血液和骨髓之中,因为这些原则是人们全部的思想、感情和意愿的结果。人们并不是在抽象思想中认识到自己的这些原则。只是当我们回首自己一生的时候,才会注意到我们其实无时无刻不在遵循着自己的原则行事,这些原则犹如一条看不见的绳线操纵着我们。这些原则因人而异。人们各自随着这些原则的引领走向幸福或者不幸。

认识到事情是不可避免和必然地发生这一真理以后,心灵会感受到抚慰和安静。谁要是深切、完全地明白到这一真理,就会首先作出自己份内的努力;而对于自己必须忍受的痛苦也会甘愿承受。我们可以把那些琐碎的、每时每刻烦扰我们的小小不幸视为存心给我们做练习和锻炼之用,这样,我们就不至于在安逸中失去了忍受巨大不幸的能力。我们在每天交往中碰到的琐细烦扰,他人趾高气扬的态度和不当举止,别人的不足挂齿的冒犯对于这些,我们应像带角的西格弗里德那样,亦即是说,我们应该不为所动,更加不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我们应视这些东西为前进路上的小石子,做到麻木不仁,把它们随脚踢开。我们确实不能认真去回想和琢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最危险和可怕的是人的狡猾,而不是人的暴怒。确实,人的头脑是比狮子的利爪还要厉害的武器。一个真正老于世故的人,就是一个做事从来不会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人,也不是匆忙急躁地行动的人。

众所周知,不幸和灾祸如果由众人共同承受,就会减轻许多。人们好像把无聊也看作是某种的不幸和灾祸了,所以,他们聚在一起,目的就是患难与共,一齐无聊。正如人们对生命的爱其实只是对死亡的恐惧一样,人们对社会交往的渴望归根到底也不是一种直接的渴望。它并不是基于对社会人群的喜爱,而是出自于对孤独的恐惧。因为,与其说人们主动寻求他人的愉快陪伴,毋宁说他们在躲避孤独带来的凄凉和压抑,躲避自己单调乏味的思想意识。为此原因,我们不得不接纳糟糕的人群,容忍与他们打交道所必然带来的压抑、窘迫。但如果对于这些不便之处的厌恶占了上风,并由此形成了独处的习惯,磨炼了自己承受孤独时候的感觉和印象的能力,那么,孤独就再也无法产生上述的效果。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从独处生活中得到乐趣,而不会渴求人群的陪伴;因为对人群的需要毕竟不是一种直接的需要,更何况我们现在也习惯了独处的种种令人愉快的好处呢。

对事物本质的认识亦即我们知识的真正内容在于我们对这个世界所作的直观把握。但是获得这样的一种直观认识只能经由我们的自身,任何方式的灌输都是无能为力的。因此,我们的智力,一如我们的道德,并不来自于外在,它源自我们自身的本质深处。没有哪一位教育家可以把一个天生的蠢人培养成一个有头脑的人。

在这青年时期,困扰我们、造成我们不幸福的是我们对于幸福的追求。我们紧抱着这一个假定:我们可以在生活中寻觅到幸福。我们的希望由此持续不断地落空,而我们的不满情绪也就由此产生。我们梦想得到的模糊不清的幸福在我们面前随心所欲地变换着种种魔幻般的图像,而我们则徒劳无功地追逐这些图像的原型。因此,在青春岁月,无论我们身处何种环境、状况,我们都会对其感到不满,那是因为我们刚刚才开始认识人生的空虚与可怜.在此之前,我们所期盼的生活可是完全另外的一副样子,但我们却把无处不在的人生的空虚与可怜归咎于我们的环境、状况。在青年时候,如果人们能够得到及时的教诲,从而根除这一个错误见解,即认为:我们可以在这世界尽情收获,那么,人们就能获益良多。但是,现实发生的情形却与此恰恰相反。我们在早年主要是通过诗歌、小说,而不是通过现实来认识生活。我们处于旭日初升的青春年华,诗歌、小说所描绘的影像,在我们的眼前闪烁;我们备受渴望的折磨,巴不得看到那些景像成为现实,迫不及待地要去抓住彩虹。年轻人期望他们的一生能像一部趣味盎然的小说。他们的失望也就由此而来。

所有的幸福都是虚幻的,而苦难才是真实的。因此,现在我们努力争取的只是一种无痛苦和不受烦忧的状态,而不是快感逸乐,这至少对于具有理性的人来说是这样。

芸芸众生之中有一些出类拔萃、得天独厚的人物,他们既然是这一类的人物,那就并不真正地属于芸芸众生,而是孤独地存在。因此,根据他们自身的优势程度,他们对于生活或多或少地只感受到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青年期,他们感觉被众人抛弃;及至年长以后,却感觉自己逃离了众人。

成熟的年龄和丰富的阅历在许多方面无法跟高出一筹的精神智力相匹敌,但是,前者却始终不能被后者所取代。年龄和阅历能使资质平平的大众在面对具有卓越精神智力的人时,获得某种的平衡弥补,前提是后者还处于年轻的时候。

有时候,我们相信自己在怀念着某一处遥远的地方,但其实,我们只是怀念着我们在年轻、活泼的时候在那地方所度过的时间。时间戴上空间的面具欺骗了我们,我们只要到那地方一游,就会清楚我们受骗了。

在青年时自以为了解的事情,到了老年才真正为我们所认识。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老年的确知道了更多的事情,此时的知识经过反复多方面的思考变得真正连贯和统一起来。但在青年时代,我们的认识总是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的。一个人只有活到了老年,才能对生活获得一个完整、连贯的表象认识,因为到了老年以后,他才看到了生活的整体和生活的自然进程。他尤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以刚刚入世的眼光看视生活,他的审视角度是离世的。这样,他就尤其能够全面认清楚生活的虚无本质。

到了老年,我们不能因为缺少了许多的快感乐趣而感到有所抱怨。因为每种快感的产生都只是一种需求的缓解。因为需求的消失而导致快感的消失,是丝毫不值得抱怨的。

只要人们仍然受到性欲的影响,或者受到这一魔鬼的摆布操纵,那么,性欲所造成的没完没了、花样繁多的忧郁,及产生的情绪冲动,就会使人总是处于一种轻微的精神错乱之中。所以只有在情欲消失了的时候,人才会变得理智。几乎所有降临在人们头上的、或者威胁着人们的不幸和灾祸都是由这一魔鬼直接或者间接地带来。

年轻人对那未知和不确定的一切充满了渴望和向往。渴望和向往夺走了他的安宁,而缺少了安宁,幸福却是无从谈起。相比之下,在老年期,一切都已经平息下来了,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老年人的血液冷却了许多,他们的感觉不再那么容易被刺激起来;另一个原因就是人生经验使他们认清了事物的价值和一切欢娱的内涵。这样,他们逐渐摆脱掉幻想、假象和偏见,而这些在老年期到来之前,遮蔽和歪曲了他们对事物的自由和纯净的认识。现在,人们得以更正确、更清晰地认清了事物的客观面目;他们或多或少地看到了所有尘世间事物的渺小和虚无。正是这一点使几乎所有的老者,甚至那些才具相当平庸的老人都带有某种程度的智慧气质。这使他们和青年人有所区别。人们到了此时才对一切事物的虚无,对这世上的繁荣、喜气后面的空洞、乏味有了直接、真正和坚定的确信,虚幻的画像消除了。他们不再错误地认为,在这世上,除了免受身体和精神之苦以后所享受到的那种幸福以外,在某一王宫或者茅棚还栖身着另一种更特别的幸福。根据世人的价值标准而定的那些伟大或者渺小,尊贵或者卑微,对于这些老者而言,它们之间其实再也没有多大的区别。这使老年人获得了一种特别的平静心境。怀着这种心境,他们面带微笑地从高处俯瞰这一虚幻的世界。他们不抱任何希望,他们知道尽管人们不遗余力地装饰、美化生活,但透过那些廉价、耀眼的灯饰,人生仍旧呈现了它那贫瘠不堪的面目;无论人们如何为生活着色、打扮,人生从本质上而言,不过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衡量它的真正价值的方法只能是视乎它缺少痛苦的程度,而不是它是否欠缺欢娱,更不是通过生活中的奢华场面。

老年期确实把我们带进孤独,原因显而易见。但无聊并不必然地伴随着这种孤独,无聊只是必然地伴随着那些除了感官享受和社交乐趣以外,别无其他乐趣的人。这些人并不曾开发和丰富自己的精神潜力。确实,人活到了高龄,精神力就开始衰弱,但如果一个人原先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那么,他总会有绰绰有余的精神力以抵御无聊。正如上面所说的,通过经验、认识、实践和反思,人们对事物有了更加精确的见解。他们的判断力更加敏锐,事物的相互间的连接变得更加清晰;对事情人们有了越发全面的总体概览。我们不断地重新组合我们累积了的知识,不失时机地丰富自己的知识这种在各个方面进行的内在自我修养和陶冶持续不断,占据了我们的精神,给予了我们满足和奖赏。由于这些活动,上文谈论的老人的精神力衰退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