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号(二)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4
      上初中时,大多数孩子心智已开,随便给人起个既缺乏内涵又不好听的绰号就显得不够水平,自然就很少有人给同学起绰号了。不过,学场即战场。学生和老师总是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其爱恨情仇交织在一起,却拉近了师生之间的关系。于是最亲近的人也就成了最愿意给你起绰号的人,学生给老师起绰号蔚然成为一种风尚。小地果、活阎王、穿墙吼、大显摆、半篓子、大分头、兰花指、铁拐李、油褂子、半阴脸……就应运而生。这些绰号摸着特点,显着个性,透着深情,却无半点恶意。

        小地果,白净又可爱;活阎王,严厉到无极;穿墙吼,声如洪钟;铁拐李,身残志坚;半阴脸,给个笑脸是过年;大显摆,他家拥有全世界;半篓子,鼻炎咽炎全都有;大分头,头发长甩青春常在;兰花指,无比妖娆的大男人;油褂子,一年衣裳就一件……

      我印象最深地是活阎王、穿墙吼和大显摆三位老师。

      活阎王,是我们的班主任。个头不高,但粗壮有力,扫帚眉老虎眼,一口齐刷刷的白牙。你可千万别犯错在他手,一旦犯错,那必是天崩地裂、电闪雷鸣,万劫难复。那根挥起的大拇指粗的藤条教杆,昭示着犯错的代价。关键是犯了错挨了揍,还不敢回家说,若是口风不紧,只会招致爹娘更严酷的饱揍。边打还边骂:“不学习,整天闹,打得不多,我再添两下!”天爷啊,没活路啦,阎王爷最多也就这样呀,真是活阎王啊!

      活阎王的那根藤条教杆的确有些年头了,已经锃明刷亮,深度包浆。听说此教杆还是一位学生的老爹从贵州的山上给挖的,是条老藤根,说是用来专治那些调皮捣蛋的。其实活阎王也很少用它,主要是起震慑作用,再加上活阎王长得虎目蛇头,口阔牙白,只要他一瞪眼一龇牙,使人顿感寒风刺骨,胆破心惊,纵然你满嘴是理,也会自矮三分。

      活阎王的教杆通常会挂在黑板的右上角,就如同一把锋利的斩妖剑,震慑着我们这些时刻要想造反的小鬼。每当上课走神时,猛然看到它,眼前定然浮现出活阎王牛蛋一般的眼睛,泛着白光的牙齿,顿觉冷风嗖嗖,击骨销髓,不由狠打一个冷颤,立刻元神归窍,九九归一。

      穿墙吼是我们的温老师,他是一位白发白须、和蔼可亲的老头,正如他的姓一样,非常有老爷爷的风范。他教的是历史课,别看他平日里说话温声细语,一旦讲起课来,那真是地动山摇,狼烟滚滚。我们常说,只要温老师讲课,那么所有的课都成了历史课:语文课成了历史课,数学课成了历史课,英语课也成了历史课……反正他一讲课,左邻右舍都是他的声音,即使隔着墙,依然满耳是他的历史。结果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乃至音乐、美术都成了历史课的业余伙伴,穿墙吼绝不是浪得虚名啊!   

      大显摆是我们的地理老师。二十多岁,油头粉面,略微斗眼,带着黑框眼镜,高高的大鼻子,有着浓重的鼻音,仿佛他说话不是用嘴而是用鼻子。

      大显摆讲的地理吸引度无人能及,因为在他口中全世界的富饶之地,美丽之乡不是他家的就是他亲戚家的。大家都明白他是在吹牛加显摆,但是这样的课也往往最令我们感到荡气回肠、记忆犹新。

      一次讲到中东地区的石油,大显摆用浓重的鼻音说:“中东俺太熟了,俺大姨家就在沙特阿拉伯,那里的女人下雨天都不敢穿高跟鞋——”我们赶紧问:“为什么?”他用食指和拇指托一下那略显狭小的黑框眼镜,用鼻子说:“因为下雨地湿,鞋后跟很容易插进地里,脚一抬,‘吱——’,溅一屁股油。”我们哈哈大笑,他也满脸红晕。

      在讲南非的矿产金刚石时,大显摆依旧是用食指和拇指托一下他的黑框眼镜,小眼一斗,用鼻子说:“俺二姑就在南非开金刚石矿,那里金刚石多的就像冬天屋檐下的冰溜子,轮着铁锹一划拉,用大卡车都拉不完。你们知道金刚石是什么吗?”我们知道后面肯定有故事,就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我告诉你们,就是钻石!”我们都笑着说:“你怎么不弄点来?”他眯着眼睛瞅着我们说:“我每次回来都带啊,不过我都捐给国家了,咱们国家不是还不富裕吗!”我们好奇地问:“国家要它干啥?”大显摆立刻很是惊讶的说:“做铲车和挖掘机的挖子啊。”然后指着我们班的一位同学说:“乔东营,你回去问问你爹,你家挖掘机挖子上的钻石,你爹抠下来给你娘做戒指了没有。”那位同学面红耳赤,低头翻白眼,不知如何回答。我们立刻哄堂大笑,笑得五官挪位,眼泪直流。

      大显摆爱打扮,一天两换衣,衣服上午下午不一样。我们常常想:大显摆到底有多少件衣服呀?他家是开服装店的吗?

      那是一个深秋的周日,我闲来无事,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三转两转转到了学校。学校里空无一人,凉风袭来,穿心透背,我赶快缩紧了脖子。这时我远远地看到大显摆孤单单地弯着身子在水龙头旁边洗衣服,满满两大盆子,附近的一排杨树间扯着几根绳子,也挂满了各色的衣服。大显摆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大鼻子上吊着一条亮晶晶的鼻涕水,两只手冻得像紫芽姜。搓一会儿衣服,还会用手捶捶自己的脊背。我怕被他发现我看见了他狼狈的样子,就赶紧调转车头溜之大吉。在路上我默默地想:原来大显摆也有不能显摆的时候。

      自此,不管大显摆如何在课堂上显摆,我却总是挥之不去他蓬头垢面,吊着鼻涕水洗衣服的形象。

      现在,我曾上学的中学业已撤并,老师们也都各奔东西。穿墙吼老师已去世多年,活阎王也多年不见音信,大显摆早就辞职改行,也许是找他大姨或二姑开矿去了吧。不过,他们当年那可爱可亲的样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