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第一次远方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7


多年来,我一直铭记着我人生的第一次远方。这个远方,没有诗,没 草原牛羊、天高地远;大漠狂沙,塞北驼峰;江南秋雨、落叶怨妇;小桥流水、娇人掩面;北国之春、万紫千红……

但我承认那确实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远方,是我独自一个人第一次出门,去我人生首 最远的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其实不远,离我老家的建陵公社坡北村仅仅相距八十多里地,怎么拽扯也够不上远方。

可我认为那就是远方,因为打出生到那次出行前,我一个人从未单独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印象中最远的地方就是距家四十里的县城,仅仅去过一次,还是在文化革命那阵儿,我们红小兵模仿学哥串连,去县看了一场样板戏,并在县政府办公室的连椅上睡了一宿,来回路过泔河时还在河边用手企图逮 一条从未见过的活的小鱼。


1972年高中毕业,我虚岁17,在外教书 父亲原本给我找了师傅,让我去学木匠,弄一薄艺在身,以便以后能走向远方,用凿斧锯写一些实用的可养家糊口的诗句,可侥幸得很,大队意外聘 我为我村民办教师,我不得改变父亲为我安排的人生规划,用一种比较华丽的方式,走向远方,甚至用白色的粉笔,在木质的黑板上写一星半点诗章。

可是还没等到以这种方式走向远方,另一种走向远方的方式便姗姗而来了,它来的不是迟,而是显早一些。


我是十月份进校上讲台 (其实那古庙改造的教室没有讲台),十一月份,家里那棵高大的自留柿子树上的柿子成熟了,得和别人一样,把柿子摘下树,加工熟运到远一点的咸阳附近,变卖成钱。钱那时对我和我家来说,确实太缺太缺了。记得到了秋季,我连一条加绒的厚保暖裤都买不起,穿棉裤笨热,穿两条单裤冷冻。

柿子是母亲采摘的,往熟加工时,母亲是大约掐算了日子的,赶那个星期六熟,装好架子车,连夜让我拉走,去远方卖。

为了我这首次去远方,母亲给我找了一伴,那就是我的一个堂爸。

为了按时赶到销售点,那夜晚天刚黑不久我父子俩一人拉一辆四五百斤重的架子车便上路了。

下汤房坡,过古县村卢陈家,爬泔河坡,过东徐黄埔村,又得爬礼泉县北门坡

这坡陡也长,走了约四个多时辰,出了许多气力,流了许多 水,肚子也饿了,我父子俩在坡底大歇了一气,吃了几块锅盔, 是架子车上的柿子。

后半夜的深秋,天气较冷,汗水洇湿的衣服这阵儿变成了冰凉,一阵秋风掠过,不由打几个寒噤。还是爬坡赶路吧,离目的地那个不远的远方还有三十多里地。

搭上襻绳,使尽全力,北门坡没爬完,冰冷不久的衣服又一次被汗水浸透,头上的汗水也随着喘息声滴答滴答往下流淌。腰是弓着的,脚是后蹬的,每前进一步,头都要扬闪一下,那脚步声伴着喘息声和汗水的滴答声,由于更深夜静,显得格外响亮。这时我想到二爸赶马拉大车时那鞭子声和吆喝声还有那骡马脖子的铃铛声,那打着响鼻的喘息声……


踏上了312国道,人实在疲惫,咬着牙,数着道旁的里程碑,下定决心过四个歇一次。那时我们把那里程碑叫桩号,每次歇过重启时的目标是再过四个桩号。月色朦胧,桩号朦胧,人也有点瞌睡了,朦朦胧胧,道旁的田野村庄树木也朦朦胧胧,一切都朦朦胧胧,只有每次额定的下一次休息目标不朦胧。尽管每次启动前,在心里一再给自己说,只朝前拉车,不看桩号,可由于希望期盼,还是由不得看,特别是第三个桩号过了,到第四个桩号这段,气力几乎尽绝,生怕尚存留那点,难以支撑到第四个桩号,远方真远啊!有点遥不可及。

脚底慢慢火辣辣疼痛,两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我知道,脚磨泡了,可是还没走到那个不远的远方。

低头拉车,还得抬头看天,因为你得赶集市起来前赶到那个叫店张的远方啊!更何况,堂爸给我说,平原上的人上集早……

终于到了,把架子车摆好到店张街道十字,我真想仰面八叉躺在那大街道上大歇一阵,可堂爸说赶紧把柿子理一理,货卖一张皮…

天麻麻亮,东方一道鱼肚白,底下是殷红不规则的晨曦,街上已有了稀稀拉拉的赶早集人,为了招徕顾客,堂爸一声接一声吆喝着:“柿子,甜脆的柿子哟!”

并提醒我,“你呐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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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这简单的一声吆喝,我几乎做不到,为了减少好笑尴尬,我鼓了好大的劲,下定了一次又一次的决心,甚至把头扭向一边:“柿子”,本以为我的吆喝声将很宏亮,可到第二个字呼出,声音便降低了许多许多,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听到!

羞涩,腼腆,卑贱……太复杂的心情,有不好意思,有愧颜辱面,还有怯惧和懦弱……那么无可奈何,那么怅然若失,那么迫不得已……

几次试啊,几次我认为的吆喝(其实堂爸不认为是),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眶里竟充盈了泪水……

人生第一次的远方太远,吆喝呐喊更远,远得似乎不能到达。

“柿子喽!柿子送来了哟!”终于,我吆喝出来了,声音响亮了,有点像婴儿呱呱坠地时的那第一声哭鸣!

后来我一直想,这可能就是诗,那所谓的诗。尽管粗糙单调,但我认为那是诗,那是我这生写的最美的一句诗!

堂爸因为不急着往回赶,一直抠住不让价卖;而我,只有这一天时间,明早还得赶回学校按时给学生上课,不得不提前让价。

终于,在偶尔艰难迸出的一声半声羞涩涩、怯生生、卑微微的吆喝声中,一架子车柿子二千多个卖得差不多剩下车厢底了。这时堂爸对我说:“是这,集快散了,你赶时间,把剩下的这一点拉到猪羊市,那儿这阵儿该买的人买了,该卖的也卖了,人回家时捎柿子。”

……常言收头不收尾,贱葬踢踏,一架子 柿子终于全完了,连我给我回家路上留下就馍吃的几个也被一位大爷硬给他孙子买走了,我赶紧收拾架子车,准备返回。

堂爸叫我去食堂吃点饭,我说不敢,只有我一个,得抓紧时间,天马上要黑了。堂爸不放心,安顿:“到了县上,尽量找个回家的伴儿;如果没有,就住个店,黑天半夜的,你不方便,我也不放心!”

“知道了!”话还没撂利索,我已踏上了回家的路,心急车速快,颠得车上的木盒啪啪直响。

在宽阔的312柏油马路上,我顾不得擦汗,顾不得观景,头窝着,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劲往回赶,简直是一路小跑。

可还没有返回到礼泉县城,天便全黑了。离家还有四十多里路,并且全是上坡山路,架子车虽说是空的,可拉上坡比重车还费力气。

在县城北什字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伴儿 ,稍微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决定独自一个人返回。怕路上出现狼或打劫的强盗,我把支撑架子车的垫杠(短棒)提在左手,随时准备和水浒中的武松一样,用“哨棒”应对意外的危险和灾难。


这时的我,虽已经是一头困乏的大半小子,但我觉得我是一头野兽,甚至感觉到我的眼都是红了的。为了排解恐惧,我时不时抡一抡垫杠,弄出一些嚯嚯嚯嚯的声响,借此来给我撑腰壮胆,保驾护航。

那夜似乎非常漆黑,一切都那么凝重,那么深邃,那么魔幻,那么恐怖……

也许这还是远方的诗,不过我这时已没有什么诗情画意了,只想着早一点回到家,以便尽快尽早脱离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魔鬼境地…

这次的远方过去四十多年了,以前我总认为这个远方不是远方,还认为这个远方没有诗,只有苟且和活着。

可这些日子,通过反复咀嚼品味,我认为这是我人生真真正正的一次远方,这个远方不只有辛酸痛苦眼泪忧伤,还有激情澎湃精神抖擞的诗篇!

十七岁的我, 是从这个不远的远方启航,开始谱写我人生的一首首诗的。

诗和远方美,人生更美,诗来自远方,远方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