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洞—情劫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22
文@言之有雾

简介:藤可以一辈子依附着树,至死方休,但妖万不可缠着凡人,否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1

我寄居在一个狐狸洞中,此居处虽豪华精致,但也骚臭无比,纵是置放了各式娇嫩花朵、名贵香氛,却也挡不住动物身上的体味。

洞外又是一处风景,她们常日里都是动物模样,只有外出时才会化人形,时不时能看见一群拖着尾巴的靓丽女子,那是修行还不够。

狐狸洞中只有我是外族,我是草木精,和他们本应该没有一丝交集,这该由一只泼猴说起。

几百年前我见过一只猴子,它在离我不远处的石块中蹦出来,出来时明明是艳阳天,它却浑身湿漉漉的,总是嗷嗷叫唤。

朝宗看见它,便招呼它过来,猴子不会讲话,半蹲在地上吱吱叫唤,它东张西望,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儿,直起身来,伸出爪子挠头,后肢交替着踩在地上,有什么东西烫的它痛一般。

朝宗不忍,示意我接它过来,他指着这只脏兮兮的猴子,说它是只灵猴。

我那时还只是藤,朝宗是颗大桃树,我依附着他生长,一年、十年、我甚至妄想着生生世世,要不是…

都是这只猴子,我恨它。

我带它去见朝宗,猴子却挣扎着挠断我一节藤枝,我一气之下,给它砸在朝宗身上,得了灵气庇佑,猴子渐渐舒爽起来,不再焦躁,踏实的到处觅食起来。

它懂什么,败光了朝宗身上的桃,边吃边扔,间或仰天长啸,因为灵气消散地厉害,没几天朝宗就虚弱得不能开口说话。

猴子仍不知餍足,发出怪声吸引着成批的丑猴子来到这里。

这些粗鲁的猴子踩着我往上爬,我痛极了,做势要赶它走,朝宗轻柔地阻止我,他逼停了我要发怒的举动,“罢了罢了,再等会儿。”

那猴子们大快朵颐之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只遗留了满地的残果,每一颗果子都是朝宗的灵气化成,我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身上冒出细碎厉害的尖刺,扎进朝宗的身体里,我要他感同身受,这是我们族群天生的防御技能,已经被我尘封好些年,非紧要关头不得释放。

朝宗没像往常那样宠溺地安抚我,他沉重地、不做声响地衰老了,无数的落叶下来,这是他无声的道歉,以自残的方式。

“阿漪”

“嗯”

“阿漪”

“呃”

“阿…”

当他第三次叫我名字的时候,被我无情的打断了。我甚至能感知他的尴尬与无奈。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语气疏离淡漠,我知道自己这时候听起来像个小怨妇,没有以往一丝的温柔,即便我知道他打算找我道歉。

“阿漪,你总是小孩子脾气,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唉,要我怎么能够放心得下你。”

“哼,我不需要你照顾!”说完我就撤下藤条,堆成人形,蜷伏在他脚下,直到我感知他渐渐将我托起。

是的,我从未想过朝宗会离开我,在我有意识的时候,他就一直庇护我,宠着我,我没受过磨难,不也知道委屈。

此后过了许多天,我渐渐忘了那只猴子,忘了那天和朝宗发生的不愉快。

朝宗选择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庆祝我化人形,遍地的茉莉花,小小的花骨朵绽放出巨大的能量,沁人心鼻的花香萦绕在灵山的每个角落,那天万物都苏醒了,却都懒洋洋的躲着不出来,它们怕破坏这极美的一刻。

我成了一个小小的藤精,虽然灵力不强,不能像朝宗一样时刻保持住人形,但我已经满足了,有经验的老妖精告诉我,修行路上的天劫,谁也逃不了,可我修行路上畅通无阻,从未受过任何劫难。

我恍恍惚惚记起朝宗曾经告诉过我,他还有一个大劫要过。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劫来得那么快。

当朝宗写了封信,吩咐我捎去千里之外的狐狸洞时,他已经预感到灵山上所有的生命都要遭殃了,历劫的,没历劫的,统统要去炼狱走一回。

他却偏偏支开了我。

朝宗一千岁的时候许过一个愿望,我缠着他告诉我许的什么愿。

“不说,告诉你就不灵了。”

“你别说出来,嘴巴动动就行了,我想知道嘛。”

他还是依了我,我仔细盯着他说完,他说一个字,我合一个字,末了,我笑嘻嘻地告诉他,果然,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朝宗急了,连忙捂住我的嘴,说不得,说不得。

我在心中默念着那句话,“愿阿漪一生快乐、无灾无难、健康平安…”

漫山的火,遍野的红,灿烂无比,是历劫,是屠杀。

仙界纷纷冷眼瞧着人间,烧焦的尸体到处都是,仅是在几秒之间,灵山所有生灵都灰飞烟灭。

狐狸说是一个自称齐天大圣的猴子惹的祸,天庭大怒,放火烧了这山。

猴子,对,那只石猴,哈哈哈,我好想告诉朝宗,猴子果然是个恩将仇报的种子,我当时没看走眼,朝宗你错了,错的离谱。

2

除了遮掩不住的骚味,狐狸洞一切都好。

日子久了,洞里的姑娘们都动了心思,她们或看中了哪个达官显贵,或迷上了哪个穷书生,天天嚷着吵着要搬出去住。

洞主头疼,她已经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婆,除了比人间的老太婆活的久些,也没什么不一样,该有的皱纹老年斑应有尽有。

她老了,不住地咳血,她的仙丹早已吐出来作为一笔遗产,老洞主再也无力去管住这群风华正茂的子孙辈了。

于是在那天,老洞主含着笑去了,她一离世,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想起了一个人,朝宗,这个已经快被我遗忘了的名字,他曾经留了一封信,我翻箱倒柜地找,却在火化老洞主时,从她的胸口掉了出来。

是朝宗的字迹,信上说,妖猴重现人间,自己罪恶深大,这一场劫难必然躲不过,但清漪生性纯良,并未犯错,自己已经为她挡过此劫,可事已至此,大劫难逃,等清漪长大了,还是让她去人间吧,那是天界管不到的地方,不过能否度过宿命中的劫难,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早已泣不成声,逼着自己回想朝宗对我的好,想用哭泣来悼念我的愧疚感,可就像朝宗总爱说的那句话,一切都会被淡忘,没有谁会永远记着谁。

可笑的是朝宗至死还在为我考虑,可笑的我以为自己对朝宗的感情最是与众不同,却最是不堪一击。

老洞主过世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但凡有点交情的妖精都回来吊丧。

满桌的酒菜,都是姐妹们从集市买回来的,她们争奇斗妍,滔滔不绝的讲诉自己在人间的奇遇,洞里早已不是那股纯正的狐狸味,取而代之的有脂粉味、香精味,这味道让我更想吐。

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人人都醉醺醺的。

大家都想好了,老洞主已经不在了,就早早解散狐狸洞,各谋出路吧。

所有狐狸都在应和着,我像个呆瓜,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朝宗自以为给我找了好出路,却不知是家民营机构。

可我听说,人间,是比炼狱还恐怖的地方。

但事已至此,寡也不敌众,我自然没有异议,姐妹们倒也大方,诺大个家产要也不要,说是留给我栖身,怎么能呢?

我气不打一处来,告诉她们,我是藤妖,不是狐狸,名不正言不顺的。

大家也懵了,小妹好奇的问我,“清姐姐,那你要是不要?”

我点点头,“要”,又说,“签字画押吧”

她们笑呵呵地又都走了,洞里空落落的,没有姐妹打闹讲笑话,只有晓春时不时回来看我。

晓春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在灵山上,他一个小家伙脏兮兮的,长得一副娇嫩的女孩模样,躺在毫不起眼的草堆中,我试图把他从草堆中拽出来,他却恩将仇报咬了我一口,痛狠了我,我甩了甩衣袖准备离开,才走了十歩远,又听见一声闷哼。

我没敢把他带回狐狸洞,而是带去了朝宗在的那片灵山,我用灵力搭了个简易的小屋。我记得朝宗说过,人类的气味会激发兽类本能嗜杀的渴望,他们身上有各种各样的气味,贪婪的、糜烂的,我不确定晓春闻起来是什么味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个善茬。

3

在相信我没有恶意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救命”。

我是在为他清洗身体的时候,才发现他是名男子,还未成年,他才十几岁左右,清洗干净的眉眼之间十分俊俏。

奇怪的是,即便我们妖界并不避嫌,但他好歹是个人,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成年女性看着赤身裸体的他呢?

他抬头望我,我心头一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竟然会想躲开一个小屁孩的眼神,虽说这孩子气质的确上乘,长得也算英气俊朗,但这简直是太奇怪了,我为什么想着躲开他呢?

热腾腾的水汽熏得我们两个人脸上都泛起了红晕,我假装镇定的去擦拭他脸上的伤口,他不躲不闪,可我心脏竟然突突跳的厉害,难道他携有传染病?

浴桶里放了许多药材,都是解毒祛湿热的好东西,调理他的身体足够了,我拿出了些上好的野山参,但不知怎的,我又鬼使神差地,忍着痛意割了一些我的血,一齐喂他喝了。

我这本是善意之举,但这家伙才喝了一口就不愿再喝了,并把装着药水的荷叶一同递给我。

“有血腥味。”他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我,说道,“你给我喂了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自称晓春的小男孩瞬间又警惕起来,眼神带了几分天生的杀气,我不禁退了几步,好像瞬间成了他的敌人般。

“我什么人?我是你救命恩人!要不是你死气白赖地拉我裙角让我救你一命,我真是懒得理你,再说哪有什么血腥味。”我虽气急了,但语调仍是平和,只是语速噼里啪啦像放爆竹一样。

“血是什么颜色,你喝的东西又是什么颜色?”

他面不改色,淡定的说,“南方有蛊,蛊虫的颜色便是绿色,气味腥臭。”

那可是我的藤汁,难得的灵药,这个白眼狼竟如此不珍惜,还说有腥臭味!

我指着稳坐在浴桶里的他怒骂,“好呀!我好心好意救你不说,你却是倒打一耙!可惜浪费了这上好的药材,给一个白眼狼、呸,一个蠢猪给泡了!”

他终于有了些歉意,淡淡地道了歉。

我向来没受过委屈,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他却在一旁审犯人般,我气不过,费劲踢了一脚浴桶就就跑了出去,这一脚倒是把自己踢痛了,于是一边跑一边哭,先是干流眼泪,又是小声抽泣,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蹲在小溪边上放声大哭,边哭边抱怨,“妈的,要不是看在朝宗化成人形,嗝,和你,嗝,长得有点像,我才,才不会管你。”

此后没隔多久,我又见到他了,不过是在狐狸洞,他还是被五花大绑地抓过来的,即便当着他的面大家也毫不避讳,成功的猎人是不必对猎物感到抱歉的。

于是晚上的话题变成了讨论怎么吃他,油炸、清蒸、爆炒还是做包子吃。

他似乎有了惧意,眉头紧凑,不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公子哥模样,奈何他嘴又被堵住,只用眼神暗示我,呜呜直叫的人耳朵生疼,狐小妹看看他,又意味深长地看我,“清姐姐,你们认识吗?”

我沉默着,思考着该是认识好还是不认识好呢?

晓春的嘴巴已经得到自由,但他眼睛偏死死地盯着我看,“你果然是妖怪对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气急败坏,“难到妖怪就一定干坏事吗?你敢躲在这深山中,不一定在外面结下了什么血海深仇,还得求妖怪救命!”

他尴尬地想解释些什么,狐小妹最是精灵古怪,见气氛不对,她又重新堵住了晓春的嘴,她贼兮兮地凑近我耳边,悄声说,“清姐姐,我今天是在离朝宗哥哥不远的小木屋找到他的,想着他有几分熟悉,便带回来让大家瞧瞧人间的男子长什么样,如今看也看了,大家也不吃人,我也知道他和清姐姐你关系不一般,只要你一发话,我就给他放了,让他记挂着清姐姐你,朝宗哥哥不是说了吗,要是以后洞中待不住,让你去人间找他,人这种动物,最是阴狠狡诈,让他欠你一份情也是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了。”

“我们不熟,没什么关系。”我生硬地拒绝了,但却坐实了我们关系不简单,更何况狐小妹一番话让我有了罪恶感,我一直喜欢的都是朝宗,任何儿都不能顶替他。

“哈,你竟然这样说,那这人我到底放是不放?”狐小妹装了傻,又把决定权交到我手里。

“既然不是清姐姐朋友,那就吃了啰!”

我自然是不在意的,但看见小妹扛着他出去,悄悄在山谷上给他蒙上眼罩扔了出去之时,心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很久之后,这个我恨的牙痒痒的男人,却好似认得这条路一般,在姐妹们纷纷离开后,他顺着记忆,时不时来找我说会儿话。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许多新奇玩意儿,深海的夜明珠,外洋的鱼子酱,品种繁多的胭脂水粉,一箱一箱的名贵药材。

唯一让我不爽的是,他只负责把这些东西送到山底,我得用灵力一件件给它们弄上来。

4

洞中日子虽寂寥,却也悠然自在,晓春也爱这自由,一来二去竟随我一起在这山中住下。

晓春此时已不再是那个与我“平起平坐”的小屁孩了,虽容貌如旧,却是长高了许多,还有最得我心的一点,他不会再与我争论个不休,只是沉默地听我讲话,有时我废话连篇,他也从不说厌烦。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但每次我抬头瞧他时,总能对上他的目光,热烈的,滚烫的落在我身上。

一种妙不可言的,让人心情愉悦的情愫产生了,虽然这种微妙的变化让我不知所措。

山中多溪流,水尤清冽,青树翠蔓,最是怡然自得,饭后我常拖着晓春来这里消食。

只因住的都是妖精,鲜少人类,妖精在树上跳来跳去,或者钻来钻去,山间便无石板搭的台阶,都是些泥泞小路。

我穿的长衣长裤,随意挽了个髻,不做打扮,晓春穿的那件长袍单薄泛白,时有清风拂过,两鬓处的发丝垂下,再结合两眉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多了几分清冷感。

两人并肩走着,晓春常为我拂去发上停留的落叶或者清洗湿掉的鞋袜,却并不阻止我往杂草丛里乱钻,任由我拉着他的手一起疯玩,他的手凉凉软软的,像戴了一层裁剪精良的蚕丝手套,而我最爱他摸我头发了,仿佛我们成了对方最亲昵的存在。

这些晓春不会知道,他不必知道有个小藤精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而佯装调皮。

他越来越爱笑,我做什么他都笑,我脸上镶金子了吗?我常问他,晓春也笑着说,比金子好看多了。

有回我俩夜间小酌,那是我第一次饮酒,有些醉意时,我瞧见墙缝中开了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娇娇嫩嫩,我心中一动,感慨它生命顽强,要是开满整个山洞,以后都不用买墙画了。晓春仰头喝了一杯酒,脸上泛了些红晕,甚是好看,此时正笑意盈盈地附和着我,这花好看的确特别,说话间俯身摘了它来,说道,阿漪喜欢,我过几日就寻了花种来。

晓春声音低低沉沉的,很像他,我心里五味杂陈,接连喝了好几杯酒,恍惚间如同回到从前的日子,那时山中的妖怪们总是叫我,喂、嘿、那个谁,藤怪,只有朝宗会唤我阿漪。

朝宗总是柔柔的对我说,阿漪,不要叫我哥哥,叫我朝宗就好了,阿漪,永远陪着我好不好…阿漪,快点长大,哥哥带你去人间,那是世间最繁华的地方…阿漪,去狐狸洞,明天就去,一定要把信交到她们手里…

阿漪,阿漪,去人间找我,我在那等你,这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钻进我耳朵,让我头崩欲裂。

“朝宗,朝宗…”,我唤了好几声,却没人应我,我想定是酒性太烈,让我有了幻听,我费力用头想去砸桌子,却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是晓春的手。

他脸色铁青,白净小脸上不见一丝血色,他问我,朝宗是谁。

不似他的苍白,我面色红润,带着浓重的醉态,咧嘴笑的开心极了,“是我的朝宗哥哥。”

“他现在在哪”,我醉的厉害,自然没有意识到晓春的不对劲,也听不出他语气是如何的冰冷。

脸上火辣辣的热,我握住晓春凉凉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一边蹭一边摇头,语气娇憨地说,“被火烧了,不见了,我不知道。”

想起那天,难受极了,“他死了,我不要说了,头好痛,好痛”,说着说着我又哭了,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亏的晓春不嫌弃我,任我肆意糟践他的手。

第二天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晓春忙着照顾我,但神态十分不自然,我警铃大响,追着他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不回答,又问我还喜不喜欢墙角的小花,我犹豫了好久,幽幽地说,“该是种茉莉吧。”

“嗯,行。”

我轻扯下嘴角,气氛有些不对劲,我又问他,“晓春,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晓春没搭话,忙着手头的事,就当我觉得他不会再回答,有些无趣时,他倏地走到我床边,直勾勾的盯着我,莞尔一笑,只是这笑意并不达眼底,掩不住他的落寞。

我像没想到的是晓春薄唇轻启,便是一句,“我喜欢阿漪,阿漪喜欢的花我都喜欢,所以,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让我陪着你,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我猛然间方寸大乱,连忙避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屋里都寂寥无声,我看晓春踏出房门时停了脚步,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淡漠疏离,“阿漪不必为难,我从未想过和阿漪的朝宗哥哥争夺什么。”

5

从那之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晓春下山了几日,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之时,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山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确实有什么东西变了。

有时我说饿了,晓春久屁颠屁颠地给我端了饭菜过来,营养搭配也很均衡,有菜有肉,看起来是精心搭配过的,只不过两人不像之前那么多话可以聊了,经常是我说一句,他回一个字,或者两个。

晓春也不对着我笑了,有时半夜也不见他的身影,更重要的是,有天起夜时,我看见他和一个陌生女子坐在我们以前喝酒的石桌上聊天。

女子一身夜行黑衣,坐姿端正,尽管戴上了面罩,可眉眼间仍不减俏丽,看得出是个大美人。

对面的晓春也心情舒畅,两人有说有笑,时不时可以看见晓春伸出手去挡女子的酒。

他从来不会为我挡酒的,只会笑吟吟地陪着我喝,想到这,我没来由的难受。

一气之下我便转身回房躺着,尿意也没了,只是这夜难熬,越想越不舒服,足足数了一万三只羊也没睡着,直到看到屋外逐渐亮堂起来,才缓缓睡去。

我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挣扎着起来,熟练循着香味出去,一开门就见到了晓春,他笑盈盈地唤我过来,我心中一乐,莫非他不计前嫌了么?

于是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我惊呼,好大一只烤全羊,又疑惑地问晓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想起吃羊了?”

晓春笑着说,“昨天在屋外一直听你念叨着羊,就想着你是不是馋了,连夜去山里捉了一只回来。”

我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啄米似的点头,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偷笑,果然晓春还是最在意我的。

晓春宠溺地割下一块肉递给我吃,又牵着我手坐下,“手怎么这么凉,昨晚又踢被子了吧。”

虽是在责备我,但他却又将我手紧紧裹住,往里呵气,一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大男人做这些事情真的可爱极了。

肉过半巡,我打了个饱嗝,心下也打定主意,既然晓春已经主动找我和好,我就顺着台阶道个歉吧。

我小心翼翼地瞄了他好几眼,他总是能及时地跟我眼神对上,笑着问我怎么了。

我咳了几声,这才试探性地装作不经意间提起朝宗,“其实,朝宗,是我很久前的一个朋友。”

晓春真的很爱喝酒,也爱看我喝酒,我看见他拿酒杯的手顿了顿,不悦的表情一闪而过,却又立马恢复平常,语速缓慢,似乎不太在意似的。

“哪一类的朋友?是好朋友、男性朋友还是男朋友”

我低下头,“是曾经喜欢过的朋友。”

“他呢?也喜欢阿漪吧。”

我不说话了,事实上我也不明白我对朝宗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看来我的存在真是个笑话,也是,我们才认识多久,怎么能取代他的存在呢,我在你身边,你却叫着别人的名字,我多难过你知道吗?”

我伸手去拿晓春的酒,他不拦着,我一口吞了下去,浑身发烧了般滚烫,晓春讲话阴阳怪气的,让我心中没来由的愤怒。

“可是你也不止喜欢我一个,对吗,凭什么指责我呢?朝宗哥哥和我是兄妹还是恋人又与你何干,你何尝不是照样和别的女子私会,你难过,我就不难过,你总是让我觉得你喜欢我,却从未表态,晓春,我真怀疑这是不是在演戏。”

我哭着跑了出去,跑了很远,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会儿,饿了吃果子,渴了就喝水。

我坐在溪边洗脚,他过来抱住我,声音嘶哑地厉害,“阿漪,对不起,对不起…”

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在跟着我,可我没敢回头,我怕看见他,更怕看不见他。

小妹以前告诉过我,爱是毁灭,是自残,是眼泪,我确信我狠狠爱上了身边这个总爱让我哭的人。

“我爱你”

“什么?”许是声音太小,他迷惑的看着我。

我转头狠狠地咬住他的唇,迷糊不清地发出声音,“我-爱-你”

晓春把我抱地更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想要逃离,他却不让,轻轻按住我的后脑勺往后倒,笑地有些犯贱,“是你先引火的,总得给它灭掉吧。”

也许很久很见过热闹,那晚的星星都出来了,照得人间亮堂堂的。

6

晓春带我回到人间,他说要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妖怪。

我告诉他没有妖怪是快活的,它们都是寂寞的活了几百年又几百年,就算是我们,几十年后,他成了个耋耄老头,我还是娇嫩小姑娘,到时候又得孤零零地滚回狐狸洞。

晓春又问我,“就没有办法长厢厮守吗?”

“有啊,你也变成妖怪就行了。”

“怎么变?”

我认真思考着,“我记得你不是爱看医书,或许上面有方法。”

晓春说有时间再细细翻看。

过了几日,我们就启程了,到山下的时候,一排的人在那等着,看到我们下来,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口中念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清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晓春是人间的皇帝,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自若地叫底下那群人平身,我顿时明白他哪里奇怪了,是帝王天生的威严。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走上最前面的步辇,旁边的太监战战兢兢提醒我,“还请贵妃移步…”

还没说完,晓春使了个眼色,太监就被拖了下去,我小声说,“我还能叫你晓春吗。”

“当然可以,阿漪怎么叫都行。”他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晓春。

皇宫里的日子不太好过,晓春的小老婆就经常来找我麻烦,不是在我饭菜里下毒,就是给我送麝香,有时打开被子看到一窝蛇都是常态。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小宫女们被吓得半死,天天胆战心惊地伺候着我,虽然我懒得计较,但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我还是告诉了皇后。

那是我第一次见皇后,我认出了那双眼睛,就是与晓春私会的女子。

皇后温婉大方,做事也有条理,先是给我换了一批行事稳重的宫女,又种种处罚了蛮横娇纵的禧嫔半年禁闭,抄佛经五千遍,此后晓春的小老婆们就不敢来找我了。

贴身照顾我的茉莉是我从河边捡的,她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说那你就叫茉莉吧,她点点头,茉莉和我一样,话少。

晓春平时忙得很,也不管这些。

我有些怀念在狐狸洞的时候了,想去哪就去哪,在这诺大的皇宫,我却哪也不能去。更重要的是,没进宫的时候,晓春还能天天陪着我,现在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人影。

再次见面的时候,晓春眼神疲惫,胡子拉碴地,我开心的跑过去抱住他,两个人聊了好多,晓春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阿漪,你快点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们俩的孩子,这样我没时间陪着你的时候,你就不会无聊了。”

于是很快皇宫里流言四起,“传闻皇上从外面带回个狐狸精,举止怪异,日夜宣淫,皇上已经快大半个月没去上朝了。”

我不怕这些,但我不喜欢他们叫我狐狸精,我是藤精,血统这东西,不能乱。

很快,我怀孕了,晓春开心得像个小孩子,围着我的肚子又亲又摸,乐不可支。

我对孩子诞生的渴望随着晓春的热情越来越高涨,皇后也很开心,三天两头的送来各种营养品,并且对送来的餐食细细试毒。

可还是胎停了。

晓春叫来资历最老的太医来为我引产,我痛得麻木了,一直紧紧握住晓春的手,他不顾臣子的阻拦,毅然冲进来陪我,我死死地拽住他,眼睛通红,告诉他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我要杀了那个人。

堂堂一个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为了我哭了,可笑,简直荒唐。

我松开了握住晓春的手,孩子是谁害的,我心中已有了答案,皇后也有自己的目标,她瞄准了我身边的茉莉,将她打进大牢,不日之后处以绞刑。

不久之后,中宫传来消息,皇后得了喜脉。

7

是夜,我心如死灰,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只不过是现了原形,那茉莉姑娘就吓得和盘托出,我不禁冷笑,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朝宗曾告诉过我,草木精的使命就是救人命,那日我用血救了晓春一命,他的伤口刀刀致命,那刀尖上都是各种毒药,必死无疑,我用那山参补药作幌子,哄得他喝了一口药,只那一口,他的毒便解了。

哈,那日我看过他放在狐狸洞的书,有一本书破损最严重,也最是字字诛心。

“纯阳之体与千年草木精交合,草木精所孕育婴儿是为灵婴,饮其血,可解百毒;若为死胎,取出男女共食之,三日内同房必得贵子。”

晓春这么聪警,怎会不知我是何物,他千方百计来接近我是为了什么,我曾经以为是爱。

错了,大错特错,是为了那个皇后吧,是那个生不了孩子的皇后吗?

是吗?是吧。

可是何必那么急不可耐呢,让我见见我们的孩子,哪怕一眼,就一眼,也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