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遵,字孟公,杜陵县人。他的祖父叫陈遂,字长子,当汉宣帝微贱的时候,和他很要好,时常跟他一起赌博围棋,由此屡次欠了赌债。等到汉宣帝即位,便任用了陈遂,不久调他去做了太原太守,有一天宣帝赐予陈遂一道玺书说:“制诏给太原太守:现在你官尊禄厚,可以偿还赌博时输的钱了。你夫人君宁当时在场,知道实情。”陈遂于是辞谢宣帝说:“这些事都发生在元平元年赦令之前,不应再追究了。”他竟被宣帝如此优待。元帝时,征召陈遂做京兆尹,后来官做到廷尉。
陈遵早年就失去了父亲,后来与一位名叫张竦号伯松的人都做了京兆史。张竦学问渊博,理事通达,以清廉节俭自我约束,而陈遵却放纵而不拘小节,然二人操守品行虽然不同,但互相之间却很亲近友爱,哀帝末年时,他们都已很具名望,成为了后进人士中的佼佼者。二人又都进了公府,公府中的掾史属官,都只有些瘦马破车,从不讲究光鲜自己的外表,只有陈遵极尽车马衣服的华丽,他的门外,总是车马交会,很有气派。每天他出去饮酒,定要大醉而归,以致对公事却屡次不去处理。西曹按照旧有的规矩罚了他,伺候他的小吏总是到官舍中通告陈遵说:“陈卿今天又为了某事受了罚。”陈遵说:“等满了一百件,再来通告我。”按旧的规矩,被罚一百次的人要被斥退,后来满了一百件时,西曹便请大吏斥退陈遵。那时大司徒马宫是位度量很大的人,他本来就宽容士子,又十分看重陈遵,于是就对西曹说:“此人是一位很有才干的高士,怎么可以用小规矩去责斥他呢?”便举荐陈遵,称他能治理三辅中难以治理的艰巨属县,于是就让他补做了郁夷县令。过了很久,他由于和扶风的意见不合,便自己辞官而去。
槐里地方的大盗贼趟朋、霍鸿等人群起造**,陈遵正任校尉,他打击趟朋、霍鸿等很有功劳,便被封为嘉威侯。他住在长安城中,所有列侯、近臣、贵戚都很看重他。凡是到任的郡县
官,及郡国豪杰到京师来的,没有不同到陈遵门下拜访的。
陈遵喜欢饮酒,每次举行大酒宴,等到宾客满堂时,常常关上了门,把客人车子上的键头投入井中,那怕有急事,也不能出去。曾经有一位部中的刺史因公来拜访陈遵,正好赶上他狂饮之时,刺史十分窘迫,待陈遵酩酊大醉时,他突然进去见了陈遵的老母,叩头告诉她自己和尚书约好还有公事要谈,陈遵母亲便叫他从后门出去。陈遵大概时常喝醉酒,但是公事并没有耽误。
陈遵身高八尺多,头长鼻大,相貌一表堂堂。略读了些传记,便会写作文辞。他生性爱好写字,给他人写去的信简,都被对方珍藏起来以为荣耀。每有请求,大家都不敢拒绝他,所到之处,整个上流社会都会思慕他,惟恐怠慢了他。这时有一位和陈遵同姓同名的人,每当他走访到别人门前时便喊道“陈孟公到”,于是座中没有不震惊的,等他进了门,却不是心目中的那个陈孟公,因此便称此人为陈惊坐.
王莽一向惊异陈遵的才干,在位的官吏们也大多称誉他,因此便任他做了河南郡的太守。陈遵既已到任,便派了承差到西面去,招来了会写书札的书办十人,替自己写私信,感谢京城中的老朋友。陈遵自己靠在茶几上,口述意思给书办,并且还一边省察着公事,很快就写了上百封信,亲近的和疏远的信的内容意思也各不相同,河南郡的人都因此而大为惊骇。过了几个月,他就被免了官。
当初陈遵任河南郡太守时,他的弟弟陈级则任荆州牧一职,要去赴任了,兄弟二人都路过一位长安富豪的家,这位富豪是故淮阳王的外家左氏,二人在他家饮酒作乐。后来有个名叫陈崇的司直听说此事,便向朝廷参奏说: “陈遵兄弟侥幸蒙受圣恩,超越等级,历任官位,陈遵的爵号已到列侯,官职达到郡守,陈级也官至州牧,奉命出使,都应该以保举正直、监察邪曲、宣扬圣王教化为己任,但是他们现在却不修身自慎,专做有失体统的事。当初陈遵刚做官时,他竟乘着带篷的车子进入阎巷中,去寡妇左阿君家中摆酒唱歌,陈遵还起身狂舞,竟失足跌倒在座上,夜间又留宿在寡妇家,被侍婢拥扶着才去睡觉。陈遵明知饮酒宴会都应该遵守礼节,依照礼节不得擅入寡妇家门,却仍旧沉溺于饮食享乐之中,还不顾忌男女有别的礼规,轻辱朝廷赐予的爵号,使官府的印绶蒙羞,这种恶名耳不忍闻。因此请求将他们二人一同免职。”陈遵既被免官,便又回到了长安,宾客却越来越多,饮食作乐仍和从前一样。
过了很久,陈遵又出任九江及河内两地的都尉,加起来共做了三次俸禄为二千石的官。而张竦也官至丹阳太守,封爵号淑德侯。后来他们都被免了官,只剩有列侯的封爵在身而回到长安。张竦的居处很简陋,没有宾客往来,常常有好事的人跟着他责疑问难,也不过是谈论些道德经书而已。而陈遵却昼夜呼号,车骑满门,酒席肉宴连续不断。
先前,黄门郎扬雄曾作《酒箴》以讽谏成帝,他在文章中假设一位酒客责难正人君子的法度士,并以物喻人,文中写道:“你就好像一个瓶子。看那瓶子摆在井边上,处高临深,一动有危险。酒醪一滴不得进口,倒是藏满了井水,不能左右活动,就这样拴在井绳上。一旦失落,被井阑圈撞得粉身碎骨,便会整个散落入黄泉,骨肉化为泥土。这般自寻烦恼,倒不如那盛酒的皮囊。因为皮囊圆吞如意,变化无穷,且又肚大如壶,整天都盛着美酒,别人还要用它来打酒,常做国家级的用具,托身在天子的后车中,出入于两宫之间,经营公家之事。由此说来,酒有什么过错呢!”陈遵读过此文极为喜欢,便对张竦说:“我和你正像文中所写的.样。你时刻讽诵诗书,苦身约束自己,不敢稍有差池,而我却任性放纵,沉浮于世俗之中,官爵功名,也不次于你,却独能享受快乐,这不比你更好些吗!”张竦说:“各人都有各人的性情,长短还要自己来裁定。你要像我一样生活是不实际的,而我要像你一样生活也同样是不实际的,如果我一味去仿效你,那也就会失败的。不过向我学习的人更容易把握自己,而向你学习的人却难以成功,所以我这是正常之道呀!”
待到后来王莽失败,他们二人都客居在池阳,张竦被贼兵杀死。更始帝到了长安,大臣们都推荐陈遵来做大司马护军,并与归德侯刘飒一同出使匈奴。匈奴的单于胁迫陈遵投降匈奴,陈遵向他陈明利害,说清曲直,单于很佩服他。让他回了汉朝。正好遇上更始事败,陈遵就只好留居在朔方,后来又被贼兵打败,陈遵在酩酊大醉中被贼兵所杀。
原涉,字巨先。其祖父在汉武帝时以豪杰的身份从阳翟县迁徙来到茂陵。他的父亲在漠哀帝时作了南阳郡太守。那时,天下富足,大郡太守死在任上的,所收到人家送来助办丧事的钱财都在千万以上,家属全数得到这笔钱,便可以用来置办产业。而当时又很少有人能够为死者守丧三年的。而到了原涉父亲死后,原涉不仅退还了南阳郡人赠送的助丧钱财,还住进丫冢庐,为父亲守丧三年,因此他在京城就出了名。守丧礼刚一完毕,请他去作郡府议曹的使者就像疾风一样地赶来了,仰慕他的士大夫也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由于受到大司徒史丹的推荐,说他有处理繁难事务的才干,原涉便当上了谷El县令,那时他年仅二十多岁。谷121县人早就听到过原涉的名声,所以不需要他开口发令,地方上就已经一派井然了。
早先,原涉的叔父被茂陵的秦氏杀害,原涉在谷口呆了半年多,因为自己去审理了此案而被免官,于是打算报仇。谷口的豪杰替原涉杀了秦氏,原涉因此逃亡在外一年多,遇上了大赦,才又重新露面。郡县和诸侯国的豪杰以及长安、五陵等地有气节的义士都倾慕他,于是原涉也对他们竭诚相待,不论品行好的还是不好的人都来结交原涉,一时间宾客盈门,连他家所居住的街巷也挤满了来客。有人讥讽原涉说:“你本是郡太守的后人,年轻时就能自我修养,后来因为为父亲守丧三年又退还了财产及为人谦恭而出名,即使因报仇而结仇,仍不失为一个仁义君子,又何必就放纵自己,去做那种轻薄的侠义之徒呢?”原涉回答道:“你就没见到民间的寡妇吗?起初自我约束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宋伯姬和陈孝妇的榜样,一旦遭遇不幸,被盗贼奸污,就会放荡起来,虽然明知违反礼教,但已不能回复到洁身白处的时候去了。我便是这样的啊!”
原涉自以为从前退还了南阳人送来的助葬礼金和物品,固然获取了名声,但这却使父亲的坟墓简陋异常,而有失孝道。于是他便大修坟墓。并在墓旁建筑房舍,在阁楼四周建造重门。当初武帝时,京兆尹曹氏安葬在茂陵,人民都称他的墓道为“京兆仟”。原涉羡慕它,就买地开墓道,建立表帜,题署为“南阳仟”,人们不肯跟着这样叫,就称之为“原氏仟”。这一切的费用都依靠有钱有势的人供给,而原涉自身祇备有必需的衣物和车马,家中妻儿还生活在困苦之中。原涉专门做一些救济穷人、为人排忧解难的事。一次,有人置办酒宴请原涉,原涉刚走进里门,宾客中就有人告诉他说,他所知道的母亲有病的那一家,现在因病避居在里中,原涉随即便去登门探望,叩门。听见家中有哭丧声,原涉就进去吊唁,又询问治丧的情况。见到其家中一无所有,他便说:“请把屋子打扫干净,给死者洗一个澡,等着我回来。”原涉回到置办酒席的主人处,对宾客们叹息道: “人家母亲去世了,躺在地上不能收殓,我哪有心思享用这些酒食啊!请撤掉酒席吧。”宾客们抢着询问应当买些什么,原涉便按着哀怜丧家的礼节,侧身席地而坐,削好木简开出了一份购物清单,详细地列出了要购买的寿衣、被褥、棺木,以至死者嘴裹含的葬物等物品,分交给各位宾客去置办。宾客们分头奔走购买,直到曰头偏西才都又回来会集。原涉亲自检视完毕,对主人说:“现在可以接受赐宴了。”大家一同饮酒进食,而惟独原涉没有吃饱,于是就用车装载着棺木等物,领着宾客来到死者家裹,为死者入殓,并劝勉宾客等安葬完毕再离去。原涉就是这样急入之难、诚心待人的。后来有人诋毁原涉,说他是“奸人之雄”,死者的儿子立即就去把说这话的人刺杀了。
原涉的宾客多有犯法的,朝廷也多次听说他们的罪行。王莽几次拘捕并要杀掉这些人,但又总是把他们赦免释放了。原涉很害怕,便谋求到卿府去做属官,想藉此回避宾客。正逢文母太后的丧事,原涉临时充任了复土校尉。以后做了中郎,不久又被免官。原涉想到冢舍去住,不想会见宾客,只与老朋友秘密约会。他独自驾车去茂陵,天快黑时,进入里中住宅,于是藏在家裹不肯见人。一天,原涉派奴仆到集市上去买肉,奴仆仗着原涉的气焰,与卖肉的争吵起来,并砍伤了卖肉者,然后逃跑了。逭时,代行茂陵县令的尹公新上任,而原涉却没去拜会,尹公知道后便大为恼怒。他深知原涉是有名的豪侠,就想藉这件事来显示威严,严肃风纪。他派了两个差役守候在原涉的家门两侧。到了中午时分,见买肉的那个奴仆还不出来,差役就想杀掉原涉而去。原涉处境窘迫,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巧遣时他所约好的要一同上坟的友人乘着几十辆车到了,他们都是当地的豪杰,便一起去劝说尹公。尹公不听劝说,豪杰们便说: “原巨先的家奴犯了法,不能缉拿归案,那就让原巨先本人脱衣自缚,双耳插箭,到官门前来谢罪吧,这样对于维护您的威望也就足够了。”尹公这才答应。于是,愿丝照着豪杰们所说的办法去谢罪,尹公让他仍穿着衣服回家去了。
当初,原涉与新丰的富豪祁太伯是朋友,而太伯的同母弟弟王游公却一向嫉恨原涉。王游公这时在县府做属官,就向尹公进言道:“您凭着一个代理县令就如此羞辱原涉,一旦正式县令到任,您依旧驾着单车回郡府去做府吏,而原涉的宾客朋友中刺客如云,杀了人都不知是谁干的,我真为您担心。原涉修筑坟墓和房舍,奢侈过分,超越了法制,罪恶显著,这些皇帝也都知道。现在为您着想,不如把原涉修筑的坟墓和房屋捣毁,然后将他以往的罪恶分条上奏,您就一定会做得成正式县令。这样一来,原涉也就不敢怀恨了。”尹公照着他的计谋行事,王莽果真任命尹公做了正式县令。原涉因此而怨恨王游公,便挑选宾客,让长子原初领着二十乘车去抢劫王游公的家。王游公的母亲也就是祁太伯的母亲,宾客们见到她都俯首跪拜,并传原涉的话说:“不得惊动祁夫人。”于是杀死了王游公和他的生父,把二人的头割下来,然后离去。
原涉的性情有一些像郭解,外表温和仁厚谦逊,内中却藏着好杀之心。在尘世中多有怨恨,因触犯他而被他杀死的人很多。王莽末年,东方起兵反叛,有许多王府的子弟向王莽推荐原涉,称他能笼络人心,人家都乐于为他卖命,可以任用。王莽于是召见原涉,因他所犯的罪恶而责备他,接着又赦免了他,并任命他为镇戎大尹。原涉到任不久,长安兵败,附近郡县的一些豪强假藉名号纷纷起兵,攻杀郡守长官,响应汉军。那些假藉名号者早就听说原涉的大名,便都争相打听原涉的住处,前往拜见。当时王莽任用的州牧和使者凡是依附原涉的也都保全了性命。原涉被他们用驿车送到长安,更始帝的西屏将军申屠建请求原涉与他相见,对原涉大为器重。曾经捣毁原涉坟墓房舍的那个原茂陵县令尹公,现在做了申屠建的主簿。原涉本已不再仇视尹公。当他从申屠建的官府出来时,尹公故意迎上去拦住拜见原涉,对原涉说:“改朝换代啦,不应当再怀着怨恨了!”原涉说:“尹君,你为何专把我当成鱼肉任意宰割啊!”原涉因此而被激怒,便派宾客去刺杀了主簿尹公。
原涉打算逃走,申屠建觉得蒙受了耻辱因而对原涉怀恨在心。他假意说:“我要和原巨先共同镇抚三辅一带,怎么会因死了一个小吏就改变主意呢!”宾客把此话传告给原涉,并让他去自首投狱,向申屠建谢罪。申屠建同意这样办。于是,宾客们便乘着几十辆车一同送原涉去监狱。申屠建派兵途中拦截,在车上将原涉拘捕,护送的车辆一时分头疾驰逃散,于是当即就将原涉问斩,头颅被悬挂到了长安市上。
自哀帝、平帝年间,郡国处处都有豪杰之士,然而数量却无法统计。其中闻名于州郡的,有霸陵的杜君敖、池阳的韩幼孺、马领的绣君宾、西河的漕中叔等,他们都有谦逊礼让的风尚。王莽摄政,要杀尽除光豪侠之士,指名捉捕漕中叔,却没有逮到。漕中叔一向与强弩将军孙建亲善,王莽怀疑孙建窝藏了他,就询问孙建藏了没有。孙建说: “臣下我与漕中叔亲善,杀了我足以顶替他了。”王莽性情狭隘,毫无容忍之心,但很重视孙建,便不再追问,终于没有捉到漕中叔。漕中叔的儿子漕少游,后又以豪侠身份闻名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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