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沙
(英)托.德昆西
幽美的丧钟,那来自迢递的远方,悲泣着清晓之前失去者的钟声,把我从傍岸的舟中惊醒起来。这时,冥冥的曙天刚才破晓,朦胧昏暗之中,我瞥见一个少女,头上盛饰着节日的白玫瑰花冠,正沿着孤寂的海滩跑去,神情异常紧张。她简直是在狂奔,不时地又回眸顾盼一下,仿佛身后有恶人追踪。但是当我跃上海岸赶了上去,想警告她前面危险,但是天啊!她却将我甩掉,好象避去一桩新的祸害,因此我虽高声嘶叫前有流沙,也终归无效。她越跑越快;绕过了一座岬角,便不见了;霎时间,我也饶到那里,但只见那险恶的流沙已使她遭到灭顶之灾。这时她周身覆没,只剩下那秀美的头额,以及头上的玫瑰王冠,泣对着那垂怜的苍天;最后,唯一还能瞥见的,是一只皓白的玉臂。凭着晨曦的微明,我眼见着那秀美的头颅沉入深渊—眼见着那张玉臂,伸出在她的头顶与那险恶的坟墓之上,抬呀,摆呀,伸呀,抓呀,仿佛向着云端透出的一只欺诓的手臂呼救——眼见着它呼出最后的希望,接着,最后的绝望。头颅、花冠、玉臂——一概沉沦;临了,那残酷的流沙把这一切都埋封地下;这个美丽的少女在天地之间没有一丝痕迹,只剩得我的一掬天涯清泪而已,而这时,海潮正徐徐涌动,来自眼前荒漠般水面上的钟声,在这个幽骨的坟墓之畔与凄厉的晓天之际,吟哦着一阕悱恻的安魂哀曲。
论 解 嘲
(中)林语堂
人生有时颇感寂寞,或遇到危难之境,人之心灵,却能发出妙用,一笑置之,于是又轻松下来。这是好的,也可以看出人之度量。古代名人,常有这样的度量,所以成其伟大。古希腊大哲人苏格拉底,娶了珊蒂柏,她是有名的悍妇,常作河东狮吼。传说苏氏未娶之前,已经闻悍妇之名,然而苏氏还是娶她。他有解嘲方法,说娶老婆有如御马,御马没有什么科学,娶个悍妇,于修身养性的工夫大有帮助。有一天家里吵闹不休,苏氏忍无可忍,只好出门。正到门口,他太太由屋顶倒一盆水下来,正正淋在他的头上。苏氏说,“我早晓得,雷霆之后必有甘霖。”真亏得这位哲学家雍容自若的态度。
林肯的老婆也是有名的,很泼辣,喜欢破口骂人。有一天一个送报的小孩子,十二三岁,不识道送报太迟,或有什么过失,遭到林肯太太百般恶骂,詈不绝口。小孩向报馆老板哭诉,说她不该骂人过甚,以后他不肯到那家送报了。这是一个小城,于是老板向林肯提起这件小事。
林肯说:“算了吧!我能忍她十多年。这小孩偶然挨骂一两顿,算什么?”这是林肯的解嘲。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肯以后成为总统,据他小城的律师同事写的传记,说是归功于这位太太。书中说道,林肯怪可怜的,每星期六半夜,大家由酒吧要回家时,独林肯一人不大愿意回家。所以林肯那副出人头地,简练机警,应对如流的口才,全是在酒吧中学来的。又苏格拉底也是家里不得安静看书,因此成一习惯,天天到市场去,站在街上谈天说理。因此乃开始“游行派的哲学家”的风气。他们讲学,不在书院,就在街头逢人问难驳诘。这一派哲学家的养成,也应归功于苏婆。
关于这类的故事很多,尤其关于几个名人临终时的雅谑。这种修炼工夫,常人是学不来的。苏格拉底之死,由柏拉图写来是最动人的故事。是政府说他巧辩惑众,贻误青年子弟,赐他服毒自尽。那夜他慷慨服毒,门人忍痛陪着,苏氏却从容阐发真理。最后他的名言是:“想起来,我欠某人一只雄鸡未还。”叫他门人送去,不可忘记。这是他断气以前最后的一句话。金圣叹判死型,狱中发出的信,也是这一派。“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大有火腿滋味”。历史上从容就义的人很多,不必列举。
西班牙有一传说:一个守礼甚谨的伯爵将死,一位朋友去看他。伯爵已经气喘不过来,但是那位访客还是喋喋不休长谈下去。伯爵只好忍着静听,到了最后关头,伯爵不耐烦对来客说:“对不起,求先生原谅,让我此刻断气。”他翻身朝壁,就此善终。
我尝读耶苏最后一夜对他门徒的长谈,觉得这段动人的议论,尤胜过苏氏临终之言,而耶苏在十字架上临死之言:“上帝啊,宽恕他们,因为他们所为,出于不知。”这是耶苏的伟大,出于人情所不能及。这与他一贯的作风相同:“施之者比受之者有福。”可惜我们常人能知不能行,常做不到。
年轻的母亲
(法)瓦莱里
这个一年中最佳季节的午后,像一只熟意毕露的橘子一样丰满。
全盛的园子,光,生命,慢慢的经过它们本性的完成期。我们简直说,一切的东西,从原始起,所作所为,无非是完成这个刹那的光辉而已。幸福像太阳一样的看得见。
年轻的母亲从她的手里小孩的面颊上闻出了她自己本质的最纯粹的气息。她拢紧他,为的要使他永远是她自己。
她抱紧她所成就的东西。她忘怀,她乐意耽溺,因为她仿佛重新发现了自己,重新找到自己,从轻柔的接触这个鲜嫩醉人的肌肤上。她的素手徒然捏紧她所结成的果子,她觉得全然纯洁,觉得像一个圆满的处女。
她恍惚的目光抚摩树叶、花朵,以及世界的灿烂的全体。她像一个哲人,像一个天然的贤人,找到了自己的理想,照自己所应该的完成了自己。
她怀疑宇宙的中心是否在她的心里,或在这颗小小的心里——这颗心正在她臂弯里跳动,将来也要来成就一切的生命呢。
当我不在世的时候
(俄)屠格涅夫
当我不在世的时候,当我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的时候,——你啊,我唯一的朋友;你啊,我曾经那样深情地和那样温存地爱过的人;你啊,想必会比我活得更长时间,——可不要到我的坟墓上去……。你在那儿是无事可做的。
请不要忘记我……但也不要在日常的操劳、欢
乐和困苦之中想起我……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不想搞乱它的平静的流水。不过在孤独的时刻,当善良的心如此熟悉的那种羞怯的和无缘无故的悲伤碰着你的时候,你就拿起我们爱读的书当中的一本,找到里边我们过去常常读的那些页,那些行,那些话,——记得吗?——有时,我们俩一下子涌出甜蜜的,无言的泪水。
你读完吧,然后闭上眼睛,把手伸给我……。把你的手伸给一个已经不在的朋友吧。
我将没有能够用我的手来握它:我的手将一动不动地长眠在地下。然而,我现在快慰地想,你也许会在你的手上感受到轻轻的爱抚。
于是,我的形象将出现在你的眼前,你闭着眼睑下将流着的泪水,这泪水啊,就像我和你受美的感动曾经一起洒下的一样,你啊,我唯一的朋友;你啊,我曾经深情地和那样温存地爱过的人!
迷幻的湖
日 井上靖
远远地可以望见出现海市蜃楼的湖。非常静谧、幻觉的湖。
就这样,向着迷幻的湖,我们坐着车开始了长长的奔驰。一瞬间,湖那边的树林地带好像变幻起来似的,真的是出现奇迹了。那迷幻的湖和树林被别的幻象般的东西取而代之,那可真像魔术师灵巧的受技,充满了新鲜的感觉。
啊,在人间的海市蜃楼的河山!人类命运的转变,抑或是落差、断层、岔道,多么像这生生灭灭的海市蜃楼的湖呵。
月 光
(法) 帕特朗
一个即将破晓的冬夜,城市还在静穆中酣睡,我从梦中惊醒,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轻呼我的名字。
我的房间一片迷蒙;月儿身着轻盈的长袍,像一位洁白的仙女,凝睇我睡眠;她还透过彩绘的玻璃窗,对我微笑。
夜巡者在街上走过。空旷的十字街头,有一只无家可归的狗在哀叫,还有一只蟋蟀在我炉灶边鸣唱。
不久,周围逐渐沉寂,夜巡者已经走远,有人为可怜的弃狗打开大门,而倦怠的蟋蟀已经安息。
我刚刚醒来,还在赞叹另一世界的种种奇妙,周围的一切对我是空梦一场。
啊,当月儿神秘地来到你的床前,用她凄凄的吻把你唤醒,夜半醒来是多么甜蜜!
闪 电
[法]韩波
啊!人类的工作,似闪电时常辉耀着我那无边的黑暗。
“世间没有任何空虚的东西。去寻求科学!跨步前进!”现代传教士——普天大众都在奋疾呐喊。然而,恶汉、无赖们的尸体却重重地压在人们胸上……啊!快!快!快!在那个世界等黑暗过后,我们将得到……永恒的……酬报?……
——我在那儿能做什么呢?我会劳作,而科学的步伐则太缓慢了。
赶快祈祷吧。让电光大作吧。
我已洞察到事物的真谛。非常简单,非常简单。
天气万分酷热。我将被人们遗弃。
我有自己的职责。这回,我要跟有些人一样,自豪地把它弃搁一旁。
我的生命已经枯竭。
好吧,让我们装傻,变贪变懒。真可悲呀!
我们—街头卖艺者,乞丐,艺术家,强盗,教士,圣香看守者,听忏悔的神甫,殉难者……在纵情欢悦中,在有着奇幻爱情和荒诞世界的梦幻中,在对时间种种现象的怨恨和责骂声中,得以苟延活命。
哦!教士,又在我病床前缭绕浓烈的焚香。
我从这些事情中认清了童年时的污秽教育。可后来又怎么样呢?……别人活了二十岁,我也活了二十岁……
不!不!此时此刻,我正有死亡进行殊死搏斗。
对我骄傲的性格来说,工作是多么微不足道:我对世界的叛逆,就仿佛是极为短暂的酷刑,待到最后的时刻,我势将挺身奋起四面搏击……
哦!亲爱的,可怜的心灵,我们也许不会失去那永恒。
山 口
[瑞士]赫.黑塞
风在勇敢的小道上吹拂。树和灌木留在下面,这里只生长石头和苔藓。没人到这里来寻觅什么东西,没人在这里有产业,农民在这上面也没有干草和木材。但是,远方在召唤,眷念在燃烧,眷念在岩石、泥沼和积雪之上筑成这条宜人的小道,通往另一些山谷,另一些房屋,另一些语言和人群。
到了山口的高处,我站住脚。往下的道路通向两侧,水也流向两侧;在这儿高处,紧挨着的、手携手的一切,都找到了各自的道路通往两个世界。我的鞋子轻轻触过的小水潭的小堆残雪,一滴滴雪水落向南方,流向利古利亚海汇入大海,这大海的边缘是非洲。但是,世界上所有的水都回重逢,冰海和尼罗河融合成潮湿的云团。这古老、优美的比喻使我感到这个时刻的神圣。每一条道路都引领我们流浪者回家。
我的目光还可以选择,北方和南方还都在视野之内。再走五十步,我眼前展开的就只有南方了。南方从浅蓝的山谷里向上呼出多么神秘的气息啊!我的心多么急切地迎着它跳动啊!对湖泊和花园的预感,葡萄和杏仁的清香,向山上飘来,还有关于眷念和罗马之行的古老而神圣的传说。
回忆像远方山谷里的钟声从青春岁月里向我传来:我首次去南方旅行时的兴奋心情,我如何陶醉地吸着蓝色湖畔的花园里浓郁的空气,夜晚时又如何侧耳倾听苍白的雪山那边遥远的家乡的声息!在古代神圣的石柱前的第一次祈祷!第一次像在梦中那样观赏褐色岩石背后泛起白沫的大海景象!
陶醉的心情不复存在了,向我全身心的爱展示美丽的远方和我的幸福的那种愿望,也不复存在了。我心中已不再是春天。而是夏天。陌生人向站在高处的我致意,那声音听来另是一种滋味。它在我胸中的回响更无声息。我没有把帽子抛到空中。我没有歌唱。
但是我微笑了,不只是用嘴。我用灵魂,用眼睛,用全身的皮肤微笑,我用不同于从前的感官,去迎那向山上送来芳香的田野,它们比从前更细腻,更沉静,更敏锐,更老练,也更含感激之情。今天,这一切比往昔越发为我所有,同我交谈的语言更加丰富,增加了成百倍的细腻程度。我的如醉的眷念不再去描绘那些想象朦胧远方的五彩梦幻,我的眼睛满足于观看实在的事物,因为它已经学会了观看。从那时起世界已变得更加美丽。
世界已变得更加美丽。我独自一人,并且不因为孤单而苦恼。我别无其他愿望。我准备让太阳把我煮熟。我渴望成熟。我准备去死,准备再生。
世界已变得更加美丽。
童 年 的 星 星
[苏] 帮达列夫
在沉睡中的村庄的黑暗上空,银白色的天际闪闪发亮,群星中有一颗星是绿色的,像夏天那样嫩绿,从银河的深远处,从很高很高的地方,特别亲切地对着我闪闪烁烁。当我步行在遍地尘土的夜间大道上的时空,它跟着我移动;当我在桦树林边,在幽静的林荫下停步的时候,它也在树丛中停住;当我走到家的时候,它还在瞧我,从黑黝黝的房顶那边亲切而温存地闪闪发亮。
“这就是她,”我想,“这是我的星星,是我童年时代的充满热情和关切的星星!我什么时候看见过她?在哪儿?或许我自己身上一切美好而纯洁的东西都应该属于她?或许我的最后归宿是在这个星星上,那里将会以节日般的盛情接待,就像我现在所感到的她那美善而令人愉快的闪光一样?
这就是和永恒的联系,就是同宇宙的交谈?!这一切至今仍然惊人地不可理解和美妙,被视为童年时代的神秘梦幻。
终 于 出 线 了
(中)育闻
1982年,当时的中国足球队负于新西兰无缘世界杯,北京水暖一厂球迷史云涛在黯然喝下三两二锅头后,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好友商定,中国队冲进世界杯的那一天,将在他的墓前献上一个花圈,上书:“有志者,事竟成。”
20年过去了,今天史云涛的好友可以告慰他的亡灵了。
一定有很多人在这个夜晚感受到了幸福;一定有很多人沉湎于追怀,在充满历史感的喜悦中让泪水四溢;一定有很多人羡慕沈阳,因为那里的人们可以贴近地触摸胜利……
当多年的期盼骤然间成了现实,我们所能选择的,只能是举起酒杯,而后沉醉。
时间是一种量器,它能检验出情感的厚薄深浅。算起来日子够久远了,它足以将足球升华为梦想、夙愿甚至信仰。年维泗、戚务生、徐根宝、容志行、贾秀全、唐尧东……一代一代的人日渐老去了,他们没能赋予拥趸以快慰,所以他们的心头堆积了长久的遗憾;白发的父母、儿时的伙伴和邻家的大叔,因为热爱所以承受了太多的悲凉,在很长的时间,中国足球教会他们的,只是等待。
的确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从容志行在担架上攥紧的拳头,到曾雪麟风雨中孤独的身影;从黑色3分钟命运无常,到金州看台上中苦苦挣扎着。在希望、失望之间的循环往复中,世界杯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交杂着一个庞大群体的沮丧、悲愤、嘲弄和谩骂,足球早已超越了它原本的意义。中国足球,太需要这种胜利。
可以想见这种遗憾的深重和等待的艰辛,所以在这圆梦的时刻,所有的语言顿时显出了苍白。米卢和他的将士应该骄傲,他们用智慧和勇气创造了荣耀;没有放弃梦想的人们应该骄傲,他们最直接地体会到了执着终究会有回报。在心灵的慰藉中,人们将永远地铭记住破门的那个美好瞬间,它宣告了一个伟大时刻的到来。并非夸大其辞,长久以来,属于民众的欢乐,注定是一种伟大的欢乐、真正纯粹的欢乐。
10月7日夜晚,属于中国足球,属于为中国足球付出过汗水、激情甚至生命的所有人。
参考资料:http://www.ywxk888.cn/mwgs/mrjz/200609/10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