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三问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6
话说,就在上周,隔壁专栏《精英日课》的万维钢老师给我提了这么三个问题——

文 | 万维钢

熊逸书院终于开学了,大会堂里有一个盛大的集会。领导先致辞,然后熊逸老师给了个开明宗义的主题演讲。熊逸立志要办新型书院,特意用浅显的语言,把高深的道理讲得非常明白。台下学生大呼精彩。熊逸讲完之后,主持人说,有没有同学想问熊老师问题?

同学们都很羞涩,谁也不好意思在这样的场合第一个提问。这时候坐在后排的万维钢同学举起了手。“万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熊老师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万维钢紧张地站起来,说,熊老师 —— 

我有三个问题。

作为一个中国的读书人,我们从小到大,大概有两个沮丧,也可以说是变成熟的时刻。第一次是本来你考试成绩比同班的小伙伴都好,感觉自己特别聪明,直到真正读了好书,才知道有些特别厉害的人物,他们的智慧是自己一生都无法达到的。这其实也没什么,知道到自己是个平凡的人,日子也总要继续过下去。

第二个沮丧时刻就比较严重了 —— 是你某一天终于意识到,中国文化有可能并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文化。

我们希望自己是从北京猿人独自进化而来的神圣人种,可事实上北京猿人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和世界各地的人一样,都是非洲草原上智人的后代。我们希望自己是最古老的文明,可事实上我们还是原始部落的时候,苏美尔人已经发展出文字、城市和司法系统。我们希望中国的圣人照耀全体人类,可事实上现代科学起源于西方。

这些也就算了。也许中华文明的特长是研究人,研究生活,而不是研究奇技淫巧的科技。可是中国过去一千多年的“人文”学问似乎没有什么突破,而西方发展出了看上去更高级的哲学、经济学和政治学。

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所谓“国学”,到底是对全体人类都有价值的通用的学问,还是仅仅是一个地方性的风俗学问。

一种可能,是国学中低级的部分,比如什么中国红、吃饺子、京剧脸谱之类,的确是地方性的,但是国学中高级的部分可能是世界通用的。这就好比说现在有些所谓“世界公民”,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有事业,不管持有哪国护照,他们的思想和生活方式都是高度相似的 —— 但是他们跟自己本国老乡的思想可能很不一样。也许高级的文化都是相通的,低级的文化各有各的低级。那么国学中,那些部分是“高级”的呢?

还有一种可能,是中国文化的确只适合于中国人,因为中国人跟西方人有些本质的不同。比如我就听说过一些实验,发现亚洲人和西方人的思维方式似乎有些区别。比如让中国人和美国人看一些照片。美国人关注的是照片里的人物的长相,而中国人更关注照片里人物和照片里周围环境的关系。还有的实验让人观察一个方格子里的一条线段,西方人记住的是线段的绝对长度,而亚洲人记住的是线段和方格的相对大小。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我们就不要分什么中国文化西方文化,什么东西好就学什么。如果是第二种情况,也许国学即便是对现代和未来的中国人,也有指导意义。

也许中国人天生就是群体性思维,而西方天生就是个人主义。而现在还有一个可能,互联网会把人和人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未来“地球村”的感觉越来越强,也许脱胎于“熟人社会”和“群体性思维”的中国文化,就不但对中国人有意义,也对未来的西方人有意义 —— 可能未来都是群体性思维。

这就引出了我第二个问题 —— 中国文化中有哪些仅仅是历史遗迹,有哪些对现代社会仍然有用。

要按市面上那些鸡汤的说法,那就是古人的智慧一直都有用,现代人忙忙碌碌迷失了自我,急需用国学洗涤心灵。而熊逸老师格局宏大,一开篇就告诉我们,儒学是春秋分封时代的产物,跟秦以后的中央集权帝国有根本的矛盾;儒学的宗法伦理,也和现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精神相悖。当然这不能说明儒学已经过时了,但是这个居高临下的对比眼光,大概是有学问和没学问的区别特征。

而这又引出了我的第三个问题。我们对中国文化是不是非得“仰望”,我们能不能站在现代的高度,“俯视”国学。如果一直仰望,怎么能发展呢?

没有哪个物理学家会在家里供奉爱因斯坦的经典论文,没有哪个学者说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本书博大精深有不可言传之妙。事实上,就连哲学在内,今天欧美的哲学家也没人把康德、罗素、维特根斯坦这些人当圣人对待,一切理论都要被发展和超越。

那怎么一提国学就非得仰望呢?甚至有人说什么“如今没有哪个搞哲学的能接近上世纪30年代冯友兰的那两卷本《中国哲学史》” —— 这是不是胡说八道?

如果有什么学问非得跪着学,我看那不是学问,那是宗教。中国过去这几十年,因为国学出了大名的,有一些人很不争气。有的寻章摘句,有的心灵鸡汤,有的装神弄鬼。

国学不是吐火罗文,国学不是《弟子规》。国学不应该仅仅是EMBA培训班上老板们的饭局谈资,国学更不应该仅仅是附庸风雅的中产阶级培训小孩的另一项才艺。

国学,应该是思想和学问。国学对应的应该是西方的“自由技艺(liberal arts)”,是能让人做事更有分寸,解决问题更有办法,获得真正自由的学问。我们想学的不仅仅是“爱国者”的学问,我们还想学“治国者”的学问。

而这样的国学,指望庙堂之上一天到晚揣摩上意、争取经费、发小论文评小职称的教授们恐怕是不行了。非得有个格局远大之人,以不卑不亢的态度,究经典之际,通中西之变,成一家之言。

我读过熊逸老师很多本书,我看这个人,非熊逸老师莫属。我愿用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跟着熊老师学习中外经典,慢慢思考这些问题……

同学们见万维钢站在那里不停地说,说到后来居然还评论老师,个个都不耐烦起来,心想哪有这么提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