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在《芙蓉女儿诔》中提到,他与晴雯“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奇”,指出晴雯在他身边呆了五年八个月,接近六年了。但奇怪的是,第七十四回,当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告状,点名“宝玉屋里的晴雯”时,王夫人表示不认识晴雯。
这不免让人费解,宝玉是王夫人唯一的儿子,是她后半生的依靠,从常理上来说,她应该关心宝玉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掌握这些人的具体信息,以便于时时关注宝玉的成长。何况,晴雯是宝玉的贴身丫头,并不是外围那些干粗活的小丫头,而且还在宝玉身边呆了近六年,王夫人竟然不认识她,这是为什么呢?
读红楼,每每读到这些看似不合理的安排,再深入进去,就会有豁然之感,同时佩服作者的良苦用心。
王夫人不认识晴雯,对于王夫人来说,是客观因素使然;但对于晴雯来说,却是她有意躲着王夫人,这也为晴雯的悲惨结局埋下了伏笔。
也就是说,如果晴雯没有刻意躲着王夫人,让王夫人有机会时常敲打她,她便不会走到因“招人怨”而“寿夭”的薄命结局。
如果要给红楼中的人物做一个活得最艰难的排行榜,排第一的一定是王夫人。她的难是多方面的:
首先,王夫人只是贾母的二儿媳妇,却被推到了当家主母的位置,上面既有婆婆,还有长嫂,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管家,这是非常累心的;
其次,王夫人身体不好,却有一个精力充沛花样百出的婆婆。按照大家族的规矩,婆婆在哪里,儿媳妇就必须陪同侍候,这让王夫人力不从心;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王夫人天性不是很聪明,不像王熙凤那样会来事,所以办事效率不高。
这些因素结合起来,已经让王夫人心力交瘁了。正如贾母对邢夫人所说,“你兄弟媳妇(王夫人)本来老实,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哪不是她操心?”老实、多病多痛、事无巨细都要操心,这已经耗尽了王夫人的精力。大公无私的她,把精力都奉献给了大家,便没时间顾及自己的小家,没精力关注到唯一的儿子。
正因为如此,当她偶然听到袭人的进言时,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把宝玉托付给了袭人:“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这是一位母亲的无奈和心酸,作为大家族的主母,她不但没精力关心自己的儿子,还不得不把儿子托付给一个丫鬟。这也对应了第五回宁荣二公嘱咐警幻的话:“遗之子孙虽多,竟无一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泱泱百年的诗礼之家,竟要靠一个丫鬟来教导孩子,这正是对贾母溺爱不明的讽刺。
早在第二十一回,作者就着重写了袭人之“贤”,直到第三十四回,袭人主动进言,王夫人才发现了她的贤良,说明王夫人从来没有主动去关注了解过宝玉身边的人。
这就是王夫人不认识晴雯的客观因素:受精力所限,不得不因公废私。
虽说王夫人没有精力关心宝玉,但毕竟是母子,总免不了有互动,侍候宝玉的丫鬟们更是免不了到王夫人面前应答。五六年的时候,晴雯都没在王夫人面前混个脸熟,只有一个原因:她刻意躲着王夫人。
为什么要刻意躲着王夫人?这正是晴雯的小聪明。
第七十四回中提到,“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娇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晴雯平时的打扮和言行,早已不是一个丫鬟该有的样子,而这恰恰是王夫人最讨厌的。所以,“晴雯不敢出头”,怕被王夫人发现。
这就是晴雯的小聪明,深潜在怡红院,只在怡红院作威作福。怡红院有宝玉宠着她,有袭人让着她,她便以为这里是个绝对安全的舒适区。只要不冒头,只要不被王夫人发现,她便是安全的。
之所以说这是晴雯的小聪明,因为这不是真正的聪明。躲避不是办法,明知故犯总有被逮住的一天。
所以,当她无所顾忌地骂小丫头时,被陪着贾母逛园子的王夫人撞见了。虽然当时王夫人没有计较,却给王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就是晴雯的自作孽,俗话说不知者不怪,晴雯是明明知道当家主母的禁忌,却偏要去做,以为只要躲着就没事。
这是什么?这就好比知法犯法,以为只要不被抓到就能逃避责罚。
正是因为晴雯的刻意躲避,使得王夫人根本不认识她。
第七十四回,当王善保家的点名“宝玉屋里的晴雯”时,王夫人说:“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若有这个,她自不敢来见我的。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况且又出来这个事。”
宝玉房里丫鬟不少,常见王夫人的却只有袭人、麝月二人,而且得到了王夫人“笨笨的倒好”的评价,说明这二人是兢兢业业办事的人,不怕被领导看见。像晴雯这样,正经事无法应答,却又“娇妆艳饰”的人,生怕被领导骂,当然最不想被领导看见。
所以,当晴雯被王夫人点名召见时,晴雯不敢如实应答,掩耳盗铃般撒了个谎:“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当着明镜一般的王熙凤撒这样的谎,哄谁呢?
明知故犯,刻意逃避,敢做而不敢当,结果当然是算总账,再也躲不过去。
这就是作者对晴雯自作孽的批判,如果晴雯不耍这样的小聪明,在偶然冒头时被王夫人敲打,便能防微杜渐,不至于走到怨声载道的地步。
晴雯以为自己刻意躲着王夫人,便能躲进安乐窝里肆意妄为。殊不知,这正是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巨雷,一旦哪天炸响,便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