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半年前去世的.
这半年里想起她的次数比过去的30年还要多.特别是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会想起她.其实,即使她在我身边,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我就是想她能站在我身后,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就那么看着我,让我来照顾她.
现在如此强烈地想念她,而她在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认真地叫过她一声“妈”,更让我内疚的是我还隐隐约约地恨过她.
我出生时,母亲已经40岁.因为年龄的差距,也许是我性格始然,我很少跟她交流,不跟她撒娇,也不跟她讲心里话,她也没有像别人的妈妈一样责备过我或是骂我.
小时候,我经常会想,为什么自己的妈妈年纪那么大.在关于愿望的作文里,我的愿望是有一位年轻的妈妈,自己像其他孩子一样被妈妈管,被妈妈疼.
12岁那年,我去了兰州姑姑家,本来已经很疏远的母女关系被距离拉得更远了.
1989我从兰州回到锦州,工作、恋爱、结婚,我希望她能像别人母亲一样给我指导,给我帮助.结婚那天,我哭着从家里出来的,这桩婚姻不是我想象中的,但全家人也没有异议,我就顺理成章嫁给了他.
从小到大,我从不跟别人说起我的家与我的父母,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在别人的眼中,我有一个很复杂的家庭.其实我的家跟别人的一样,亲生的父母,
至亲的兄弟姐妹.看到别人一家人和睦相处时,我会特别羡慕,会想,将来我自己有家一定让家里充满爱,爱我的家人,爱我的孩子.
上天并没有因为我那个充满爱的愿望而特别眷顾我,相反,我还要经受磨难.我的孩子夭折时,母亲陪在我身边,她不说话,只是急得默默落泪.在她的泪水中,我感觉到,她是爱我的,但她不知道怎样表达.
离婚.我搬去集体宿舍.
病了.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宿舍里,我忽然好想母亲,原来她在我心中一直是有位置的,而我在无意或故意地忽略着.
偶尔的感动并没有给我们的关系带来实质的改变,事过境迁,对她,我还是一如以往的冷淡.
母亲生命最后的两年瘫痪在床.当时我有能力也有时间可以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但我没那样做,而是为她请了一个保姆,自己则只是不时回家看看,给她买点东西.
一次,看到保姆喂她饭时喂得很急,我接过了饭碗,一口一口地喂她慢慢吃,看得出母亲因为这点小事很高兴.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我也真的想过留下来照顾她,但我没有留下来的勇气,最终还是走了.可能我们疏远得太久了,我一时无法适应这种亲近.在别人的眼中我是个很善良的人,为什么那时候对自己的母亲会那么残忍.
每次回家,已经因病失去语言能力的母亲总是静静地看着我,我走到哪里,她的目光就跟到哪里.如果我留下来住一晚,可以感觉到面部已经没有表情的她心里的那份快乐.但我没有让她快乐,很少留下来.
2002年的春节我二十九回家,初二就逃了回来.在那天的日记里写到：面对卧床的妈、唠叨的爸,这个家我是一点都待不下去了.
我最无法原谅自己的是,我曾想过,母亲快点死掉算了,她解脱了,大家也解脱了.然后责备自己,怎么会有如此罪恶的想法.
母亲去世前一直握着我的手,她不能说话,也没有表情,就那么看着我,流泪,
三天三夜.一生的冷漠与不亲近在那刻都化解了,但这来得太晚了,我已经没有了补救的机会.
这半年里经常能想起她,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回味过去的每个细节,母亲的爱倾注在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里,只是这爱的方式与我期待的不一样,被我顽固地回避了.她也不是不想给我指点,而是她没有那个能力,也不会表达.
我现在特别能体会做父母的心情,他们不需要儿女怎么孝敬他们,只要看到儿女生活得很好,他们就很满足了.但这么简单的事我都没做到,她想让我陪陪她,但我却故意回避,她希望我有一份安定的生活,但我的生活却一团糟.如果……没有如果了,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看到身边的年轻人对父母不耐烦或是冲着他们大吼时,我的心也会疼,虽然他们是无意的,但如果有那么一天,这都会是他们后悔的缘由.
我明白这一切时候,已经晚了,希望读过我的故事的人能少犯像我一样的错误.
说一句在母亲生前我从没对她说过的话：我爱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