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
1
春末的下午,清风摩挲在肌肤上的感觉是很舒服的。跳上街边的栏杆时,暗紫掺杂着银白色的发稍迎风分散开来。过早的穿上edc的今年新款翠绿色露背上衣的代价是还不足以抵抗住微寒的气温,身体不由得发抖。但能够让我背上那对蝙蝠翅膀形状的刺青暴露得一览无余,也使我颇为得意。
三点半。我拨通了Simon的电话。
“嘿。学生证搞定了么?”我边对Simon说着边向华英高中的方向走去。
“草丫头交代的事,当然妥善办理!”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绕过前方的拐角。我远远的望见Simon就站在华英高中的校门口,眯着眼睛冲我贼贼的笑。
见我走近了,他把电话挂掉,将学生证递到我的手心。上面的黑白登记照里是个呆头呆脑的男学生挤出的生硬的笑容。
“怎么又是这个呆瓜?下次我不要他的。丢脸!”
“好好好,你想怎样都行……”他用右臂环住我的腰。
我微笑。吻了他的脸,然后轻轻挣脱他的怀抱。跳进了这所本不属于我的重点中学。
走在这般气派的校园里,我早已习惯了那些莘莘学子们诧异的目光——像这样衣着时尚,举止粗俗的人,往往是卑微下贱的象征。这种感觉我比谁都了解。
道路两旁,树上的樱花已经步入了含苞待放的季节。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年幼的小女孩,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咬着笔杆。无数次在堆积成山的复习资料里憧憬着自己昂首挺胸地走在这所学校里的画面。那种眼里饱含湿度的憧憬,如今竟实现得这么彻底。但她没想到,这会成为命运用来嘲笑自己的一种手段。我也没想到,即便这会让我耻辱到无法抬起头正眼看看从我身旁走过的人们,却依然这么的留恋这里。
华英高中里有一座颇具规模的旱冰场,它在每个星期日的下午向校内的学生开放。条件就是进入场内的学生必须向管理员出示自己的学生证。我手里握着又硬又厚有着足够分量却并不属于我的学生证。熟门熟路的走到柜台前,在漫不经心的管理员大婶面前把学生证晃了一眼就快步冲了进去。这种事我做过很多次,所以大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并非是第一次了。
溜冰场内灯光闪烁。和着轻快的音乐节奏,这些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们在场子中央急速的盘旋,像一只只张开翅膀的雏鹰。他们速度极快,人流逐渐旋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我把学生证随手卡在腰带上。双脚套上大大的滚轴鞋。很快涌进了旋涡之中。
虽然紧绷着的牛仔裤让我的动作有点伸展不开,但伶俐的滚轴鞋与地板配合的很好。闭上眼睛还能够听见它们互相摩擦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于是我就一直闭着眼睛,感受着耳边的风与速度充分结合时的美妙感受。突然觉得自己眼前有一片蔚蓝的天空,我正在天空中忘情的滑翔着,追随从我身旁经过的云朵。渐渐的,我的意识逐渐脱离了现实世界,越飘越远。完全忘记了我的身体有随时会撞在墙壁上的危险。
然后,我真听见了自己的头撞击到钝物的声音以及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似乎还带有一个“哎呦”声。
如梦初醒般的睁开眼睛,发现那个声音并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原来,撞到的是一个人。
“KAO,真他妈扫兴!”我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孩比我摔得还惨,而且一直都站不起来,惹来了旁人的嘲笑声。我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滑冰的兴致被刚才的“突发事件”驱赶得无影无踪。我迅速换好了鞋,走出滑冰场。外面的天空显然有了疲倦的色彩。
2
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六点了。街上的行人始终是千篇一律的冰冷面孔,他们低着头匆忙的走着各自的路。没有人注意我迎风吹起的美丽发丝和被后那双小小的恶魔翅膀。
我停在了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旁。感觉有个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我一下。
是刚才被我撞倒的男生。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似乎是跑了一阵才追上我的,喘着粗气说,“这是你刚刚掉的东西。”他把那张又硬又厚不属于我的学生证递了过来。然后接着说,“我知道,你不是我们学校的。最近丢证的现象很普遍,校长正在追查次事。你最好尽快还给他”
他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袖棉质T-shirt。说话时表情从容不迫。声音沙哑中夹杂着清亮,十分奇特。脸上自始至终都漾着微笑。那是一种很温暖的微笑,就像深冬过后的第一缕阳光,足以将万物复苏的感觉。
我露出不屑的笑容,假装挑衅的说,“要是我不还呢?”
“那我也没办法咯。”他俏皮地纵纵肩膀,表情很可爱地说,“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啦。再说你不还对你也没多大的好处啊!”他似乎并不怕我,也没有丝毫想排挤我的意思。这是在重点高中里很少有的。让我感到奇怪。
见我半天不吭声。他突然重重的敲了一下我的头,用近似调侃的语气说,“快点回家吧,假扮的小恶魔!再不回去的话你妈妈会担心的哦。”说完便扭过头,扬长而去。
呵呵。假扮的小恶魔!他竟然这样称呼我。我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我想认识他。这个很特别的男孩。
“喂!”我大声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季杨。”他停下来,又走进了些。好让我听得更清楚。
“下个星期我还能在滑冰场见到你吗?”我毫无顾忌地问。
“只要你把头发变回原来的颜色,换一件保暖一点的衣服。我就一定会在那里等你!”
“好。一言为定!”我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在空气中伸出左手的小拇指勾动了一下,做出拉勾的样子。他的嘴角又一次扬起了让人感到无比温暖的弧度,然后转身大步跨上了刚刚停稳的公交车。疾驰而去。
我仔细看了车牌号。那不是我要坐的车。
我想。他大概还不知道吧,我的妈妈跟本不会担心我的,就算我就这样活生生的被车撞死了都不会。
但是,很莫名其妙呢。我还是希望能够认识这个乖巧的男孩,更希望能够融入那本不属于我的生活。
季杨?季杨!嘻嘻……
3
拐过几个十字街口。“奥维斯”夜总会的巨大招牌上,霓虹灯不知疲倦地晃着我的眼睛。我绕到它后面的那栋楼房。朝家走去。
更确切的说,是朝Simon的家走去。
还记得我14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家庭的破裂给我带来的麻烦,于是毅然决然地冲出家门,来到了这间夜总会。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了Simon,并一直和他住在一起,如今已经两年了。他跟我在一起的理由是他爱我,他第一眼看到我就爱上了我。
而我的理由,只有一个——他的名字,Simon。是救世主的意思。
这也是我期待已久的。我一直坚信,我会遇到一个救世主。我也从未怀疑过他就是我的救世主。事实也证明了这是对的。两年以来,我所有的开支都是他在帮我支付。他有很富裕的经济来源,“奥维斯”夜总会他有一半的所有权。更重要的是,他很喜欢一样东西并且经常强迫别人去喜欢它。那东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海洛因。
每天晚上。我在他身边看着他把那晶莹透明的白色粉末一点点地卷进香烟里。然后点燃它,在火星一明一灭的诱人的变化中像一个孩子一样贪婪地吮吸着,直到火星熄灭了。他便会心满意足的睡去,我始终都唤不醒。
这让我感觉到吸毒是一件那么美妙的事情。但Simon从不准我尝试。
漆黑的楼道里,我把生锈的铁门狠劲的扭开。摁亮灯,走进了这间两室一厅的简陋居室。Simon还没有回来。
我泡了一杯暖暖的绿茶,套上长袖衬衫。夜幕在这时遮掩住太阳的最后一束光亮。我看见一小堆白色粉末静静地躺在茶几上——Simon不在时,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见到它。
诧异之余,更多的是惊喜。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已经期待很久了。毒品对我的诱惑就像年幼时童话书上神秘的城堡。城堡的城门敞开着,散发出幽深而诡异的光彩,让人望而生畏。但那一直向内延伸的黑色就像一个不为人知的悬念一般牵引着我的目光。让我不得不抓住时机走进去探索一直未曾触碰过的渴望。
好奇心和胆量是你最吸引我的地方,但这也许会成为你致命的缺点。这是Simon对我说过的话。可是我现在真的顾不了那么多。
我从我的背包里拿出一根烟。学着Simon的样子,颤抖着将茶几上的海洛因用白纸折起来,一点点倒入烟丝的缝隙中。它们就像白色的精灵一般全部渗进了香烟里,我有些惊叹一根烟可以承受的分量竟如此之大。
打火机的火苗竖起的那一瞬间,熟悉的脚步声与门锁转动时发出的响声突然震颤了我的耳膜。我立刻慌乱了手脚。
好在那个笨拙的锁一直都很难打开。我惊恐地听着钥匙在钥匙孔内挣扎时发出的剧烈声响并用最快的速度将身旁一切不该呈现在Simon面前的东西统统塞进我的背包里。强装镇定的端起茶杯,好似很悠闲地猛灌了一口。Simon醉醺醺地冲了进来。我衬衫的后背部分已经湿透。
他步履蹒跚地踱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比我大整整六岁的Simon,脸上写满成熟,却仍那么的英俊。
果然如我所料。当他发现茶几上少了些东西时,立刻恢复了清醒。
“这上面放着的东西呢?”他似乎是在质问我,但语气温柔如常。
“我刚回来,什么都没看到呢……”我的声音开始颤抖。要知道他发起火来杀了我的可能都会有。
“50克吸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会要人命的!听话,快给我!”他有些着急了。
“天……我要那个做什么啊!你想想,是不是记错了?”
他迟疑了一下,“那好吧。我出去一会,你自己弄点吃的。乖!”
“嗯。”我很乖的点点头。他微笑着出去了。
谢天谢地。他没怀疑我。
很久以后我都一直在想,Simon那一天真的是救了我一命呢。
4
又是一周过去了。睡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钟。窗外的阳光探头露尾,若隐若现。Simon早就去了夜总会。我起身穿好衣服,看见床头压着Simon留给我的一叠钞票。数了一下,整一千元。
我当然没有忘记与季杨的约定,这不由得让我心情舒畅。
在家里化了个淡淡的彩妆。把平时最常用的天蓝色眼影换为橙色。穿上一件粉红色的背带长裙里面再配上白色衬衫。最后到发廊里把头发拉直染成全黑不忘记剪一层齐齐的刘海。摇身一变成了个活脱脱的乖乖女。我满意地对镜子里那个清爽可爱且完全不同于平常的我做了个飞吻。
一切准备就绪时,已经下午一点钟。我身上还有700元。
三两下干掉了一个汉堡之后,我买了杯热热的朱古力。坐在华英高中里滑冰场门外的花坛边上,一口口慢慢地嗫。来往的人并不多,我第一次没有遭到他们异样的眼光。
我今天并不打算滑冰。第一是因为乖孩子季杨的技术真的差到极点,不忍心让他再在我面前丢脸。第二是因为我没敢继续做偷证抢证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毕竟我也不希望再在他面前丢脸。正当我及其肤浅地为自己能够作出一番如此个性的逻辑推理而感到骄傲时,背后再一次响起了那个沙哑中夹杂着清亮的奇特声音——
“嘿,小恶魔!改邪归正变成小天使了吗?我都差点认不出你啦!”我看见季杨手里拿着一瓶统一绿茶。他又敲我的头。
“我不是恶魔,你也别认错了天使……”我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扁扁嘴巴。心里却有来路不明的狂喜肆意犯涌着。
“哈哈!那我该叫你什么呢?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他又笑了。温暖竟然赛过我手中热热的朱古力。
“我叫程草草。记住了哦!”我看着他温暖的脸说。
“原来你的名字叫草草啊……”他深深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孤独,真的和你的人很像呢……”他用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一时间不知所措。
孤独?他怎会了解我很孤独呢?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男孩是这么的不一样,他总能让我得到我从别的地方得不到的东西。而我从他的身上感到的温暖,也让我无比的惊奇。
思绪正在我头脑中辗转反侧,他突然说了一句,“草妹妹快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然后就往校门口跑去。我来不及想,也跟在他身后跑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跑着。说是跑,还不如叫做跳,像孩子一样跳着。无比的轻松,没有烦恼的样子,让我不由得想到了天使。是的,如果他的背后有一对翅膀,那就一定是天使了。然而更神奇的是,我竟然感觉他身上在发光,明亮如太阳般的光。天空是灰暗的,街道和街道上的行人也是灰暗的。就惟独他一人,散发着可以点亮我的瞳孔,让我在这么大的世界中,能够一眼就发现他的光芒。我就这样一直追随着这非同寻常的光芒,毫不费力地小跑。跑过了道旁的梧桐树,跑过了汽车发动时残留下的浑浊的气体,跑过了全市最高最大的建筑,跑过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奥维斯”夜总会,跑过了宁静到似乎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的街心公园,跑过了人潮汹涌的商业广场,他却在这最喧闹的地方,拐进了一个僻静到与世隔绝般的小巷。这里有一栋高高的无人居住的楼房。我跟他走了上去。
楼房的最顶端,有一个十分宽阔的场地。像是一个辽望台。虽然我并未见过真正的辽望台。
“就是这里了。我孤独的时候,就会跑来这里看天。然后就不会孤独了。这里很安静,通常没有人来的。”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仍然是微笑的脸。
我继续向前走,停在前面的栏杆处。对面,太阳并不刺眼,而且似乎触手可及。它橙黄色的光芒一点点倾泻着,要将周围的云朵都融化掉一般,温暖如母亲。
这时,一阵暖洋洋的风轻轻吹来。吹在我的脸上,吹满了我的心。然后我发觉自己心中所有的孤独压抑都被它一点点地吹走了。真的如季杨所说——这里,是一个可以忘却孤独的地方。
季杨轻轻地走到我身旁,他眼睛微闭着。睫毛黑而长。他干净的脸在夕阳映照之下显得异常好看。这是与Simon完全不同的好看。Simon就像一团熊熊的烈火,有着足以将一切都灼成灰烬的温度。而我身边的季杨,更像是春天里的第一阵清风,把万物都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参考资料:http://www.snzjw.com/wz/dispbbs.asp?boardID=99&ID=48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