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生活实录之一
——浅谈《红楼梦》第二十三回
这一回的回目名称为《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表面上看来写了一堆琐事，还有二人共读《西厢记》的故事，实际上是些贾宝玉在大观园的生活情况。他们搬进去大观园之后，日常生活太过琐碎，而且又很重要，于是作者就变换了方法写出来。
作者写贾宝玉的生活，除了后半部分的几个情节之外，主要是写了四首诗，分别是《春夜即事》、《夏夜即事》、《秋夜即事》、《冬夜即事》，用一年四季代表了他的日常生活，代表了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生活。当然作者写得很传奇，尽量避免了单调。我们看一下原文：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花园以来, 心满意足, 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 或读书, 或写字, 或弹琴下棋, 作画吟诗, 以至描鸾刺凤, 斗草簪花, 低吟悄唱, 拆字猜枚, 无所不至, 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即事诗, 虽不算好, 却倒是真情真景, 略记几首云: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 隔巷蟆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 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 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 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 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 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 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 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 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 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 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 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 锦やむ衾睡未成。松影一庭惟见鹤, 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 公子金貂酒力轻。却喜侍儿知试茗, 扫将新雪及时烹。
因这几首诗, 当时有一等势利人, 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 录出来各处称颂, 再有一等轻浮子弟, 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 也写在扇头壁上, 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 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 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我之所以在这里大量的引用的这一处原文，因为它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仔细阅读一下这几首诗就会发现宝玉的真实生活，比如这首《春夜即事》，罗帐、蛙声、夜雨、春色、美人、烛焰、鲜花、丫头、无故之愁、无度调笑，真是好一个春夜的光景呀！这几首诗歌让作者省却了多少文字，而宝玉之品花赏月、饮酒烹茶等等人生之乐事尽在其中矣！说他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一点都不过分。多少人在中年、晚年这些人生收获的季节里都曾渴慕此类人生光景而不得也，此一少年在人生的播种的季节里便是如此的赏心乐事，后半生的穷困潦倒亦是难免矣！
我们再看一下当今的社会，就会发现这样的事情应该该是很正常的，但是正常的不等于是正确的，恶人杀人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却未必是正确的事情。贾宝玉绝对是领轻浮子弟之风骚的人物，如今的轻薄小儿读到宝玉的青春生活，当细加品味，多多琢磨，比如《春夜即事》之末联，读者完全可以想象其情状，叹煞人也，虽然不涉淫滥，而较淫滥为甚者也。当今的富家子弟也是如此，更甚者，动辄就会玩弄规则于鼓掌之间，而一般人切莫艳羡也。此中自有大玄机在，人生之大事又绝非少儿之游戏也。读此小段，为世人一叹一哭也。
下面我们再看一下其他的小细节文字。先是凤姐与贾琏争夺人力管理资源，贾政又不管这些事情，于是就有了一个小情节，原文中的话是“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随手拈一块，撂予掌平的人，叫他们吃茶罢。”这真是没人心疼的钱，有人叫乐的钱，真正的损公肥私了，因为一个家庭内部也会有公与私的，别以为二三百两是个小数字，却也是败家的因素。宝玉是怎样入住大观园的呢？怕他在姐妹丛中长大，冷清了，不畅快，所以就住进去了。其实这是心理学家研究的一片领域，贾宝玉生存的女儿环境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著名作家莫言先生有一部小说叫做《丰乳肥臀》，写了一个这样的形象，大家可以参阅。而等到宝玉听到“老爷叫宝玉”这句话时，原文中写道：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股儿糖，杀死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过不教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从这个细节里面，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贾宝玉在祖母身边的生活状况。而贾宝玉去的时候，作者有一句话绝对是生花妙笔——“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由于贾政与王夫人正在商议事情，所以此处出现了一个小细节，那就是金钏儿“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联想到后文中金钏儿的自杀，我们都把金钏儿读成了头号烈女子，其实从文中我们会发现原因都不是那么简单，这些小丫头调笑无度，终将惹祸上身，也是必然的事情了。此处还有一个细节，那就是在贾政的眼睛里宝玉与贾环的对比，这些都是作者的插笔，随时补上一笔，丰满了作品，而又显得自然而然，非常的符合生活的真实。王夫人问起“袭人”名字也是一个重要的情节，也是对于宝玉日常生活的补充，到了此时我们就会渐渐明白“怡红”儿子的真正含义了。诸如此类的细节非常的多，后文中还会有，因为这一回不是简单的写宝玉与黛玉读书思春的事儿，而是更重要的写出宝玉在大观园里的真实生活，所以种种荒诞不经都穿插在一个大的事件里了。
最后才是二人共读《西厢记》的情节。下面是黛玉葬花，这个细节很重要，但是只是简单的一提，为后文中的葬花细节先做了一下铺垫而已。但是黛玉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之美易经初露端倪了，我们看看原文就会知道，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这一处细节我们留待后文中加以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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