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物及性格
贾宝玉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作为荣国府嫡派子孙,他聪明灵秀,是贾氏家族寄予重望的继承人。但他的思想性格却促使他背叛了家庭。其性格的核心是平等待人,尊重个性,主张各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活。在他心里,人只有真假、善恶、美丑的划分。他憎恶和蔑视世俗男性,亲近和尊重处于被压迫地位的女性。与此相连,他憎恶自己出身的家庭,爱慕和亲近那些与他品性、情趣相投而出身、地位寒微的人物。贾宝玉对个性自由的追求,集中表现在爱情婚姻方面。封建的婚姻要听从父母之命,取决于家族的利益。可是贾宝玉一心追求真挚的思想情谊,毫不顾及家族的利益。他和林黛玉相爱,是以含有深刻社会内容和深厚的思想感情为基础的。这种爱情与封建主义的矛盾,又推动他步步克服自身的劣点和弱点,日益发展他进步的、叛逆的思想性格。但他的思想并未达到否定君权、族权亦即封建主义统治权的高度。他所深恶痛绝的,正是他所仰赖的。他无法与封建主义统治彻底决裂,又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民主主义思想要求。因而他的出路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最后只能到虚无缥缈的超现实世界中去。
林黛玉是一个比贾宝玉更多一些悲剧色彩的艺术典型。她出身在一个已经衰微的封建家庭。封建礼教和世俗功利对她的影响有限得很,她保持着纯真的天性,敢爱敢恨,我行我素,很少顾及后果得失。因父母相继去世,她不得不寄居在声势显赫的荣国府里。环境的势利与恶劣,使她自矜自重,警惕戒备;用直率与锋芒保卫自我的纯洁,免受轻贱和玷辱。在这个冷漠的环境中,宝玉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她执著而强烈地向宝玉要求彼此知心、忠于自我的严肃专一的爱情。但两人的恋爱注定是一个悲剧。因为它违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制度,恋爱的叛逆思想内核又与整个封建主义相冲突,触及封建家庭的根本利益,毫无调和余地。终于,林黛玉怀抱纯洁的爱和对环境的怨愤永远地离开了尘世,实现了她的誓言:“质本洁来还洁去”。
薛宝钗出身在一个豪富的皇商家庭,性格本质与林黛玉截然不同。她们都同样博览诗书,才思敏捷,但林黛玉一心追求美好丰富的精神生活,而薛宝钗却牢牢把握着现实的利益,孜孜以求的是富贵荣华。薛家母子三人在贾家长期住下的用意是要实现薛宝钗与贾宝玉的金玉良姻。薛宝钗虽然得不到贾宝玉的爱情,但却握有实现婚姻的优势。她以自己的人品和才干,逐渐在封建家长的心目中造成了“宝二奶奶”非她莫属的牢固地位;再加上薛家拥有贾家所急缺的财富,她所追求的婚姻势在必成。然而“金玉良姻”只是徒具形式的婚姻,这种婚姻的成功意味着薛宝钗悲剧的开始。
2.相关故事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
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
分省力。
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女学生侍汤奉药,
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
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
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
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
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
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
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
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
来。将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
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
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
话投机,最相契合。
雨村忙笑问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
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
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
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
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
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
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
“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
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
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
疏难认了。”
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
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
“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
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
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
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
衰败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
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像不
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
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
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
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
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
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
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
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
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
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
管他。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
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
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
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
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
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
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
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
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
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
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
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
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
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
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
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
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
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
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
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
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
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
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
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
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
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
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
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
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
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
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
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
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
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
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
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
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
同之人也。”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了。”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
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
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
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
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
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
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
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
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
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
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
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
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
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
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
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
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
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
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
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
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
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
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
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
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
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
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
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
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
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
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
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
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
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
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
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
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
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
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且说宁府送殡,一路热闹非常。刚至城门前,又有贾赦,贾政,贾珍等诸同
僚属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的谢过,然后出城,竟奔铁槛寺大路行来。彼时贾珍
带贾蓉来到诸长辈前,让坐轿上马,因而贾赦一辈的各自上了车轿,贾珍一辈的
也将要上马。凤姐儿因记挂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不服家人的话,贾政
管不着这些小事,惟恐有个失闪,难见贾母,因此便命小厮来唤他。宝玉只得来
到他车前。凤姐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儿一样的人品,别学他们
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两个坐车,岂不好?”宝玉听说,忙下了马,爬入凤
姐车上,二人说笑前来。
不一时,只见从那边两骑马压地飞来,离凤姐车不远,一齐蹿下来,扶车回
说:“这里有下处,奶奶请歇更衣。”凤姐急命请邢夫人王夫人的示下,那人回
来说:“太太们说不用歇了,叫奶奶自便罢。”凤姐听了,便命歇了再走。众小
厮听了,一带辕马,岔出人群,往北飞走。宝玉在车内急命请秦相公。那时秦钟
正骑马随着他父亲的轿,忽见宝玉的小厮跑来,请他去打尖。秦钟看时,只见凤
姐儿的车往北而去,后面拉着宝玉的马,搭着鞍笼,便知宝玉同凤姐坐车,自己
也便带马赶上去,同入一庄门内。早有家人将众庄汉撵尽。那庄农人家无多房舍,
婆娘们无处回避,只得由他们去了。那些村姑庄妇见了凤姐,宝玉,秦钟的人品
衣服,礼数款段,岂有不爱看的?
一时凤姐进入茅堂,因命宝玉等先出去顽顽。宝玉等会意,因同秦钟出来,
带着小厮们各处游顽。凡庄农动用之物,皆不曾见过。宝玉一见了锹,镢,锄,
犁等物,皆以为奇,不知何项所使,其名为何。小厮在旁一一的告诉了名色,说
明原委。宝玉听了,因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
苦’,正为此也。”一面说,一面又至一间房前,只见炕上有个纺车,宝玉又问
小厮们:“这又是什么?”小厮们又告诉他原委。宝玉听说,便上来拧转作耍,
自为有趣。只见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众小
厮忙断喝拦阻。宝玉忙丢开手,陪笑说道:“我因为没见过这个,所以试他一试。”
那丫头道:“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秦钟暗拉宝玉笑道:
“此卿大有意趣。”宝玉一把推开,笑道:“该死的!再胡说,我就打了。”说
着,只见那丫头纺起线来。宝玉正要说话时,只听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
快过来!”那丫头听见,丢下纺车,一径去了。
宝玉怅然无趣。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凤姐洗了手,换衣服抖
灰,问他们换不换。宝玉不换,只得罢了。家下仆妇们将带着行路的茶壶茶杯,
十锦屉盒,各样小食端来,凤姐等吃过茶,待他们收拾完毕,便起身上车。外面
旺儿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妇等来叩赏。凤姐并不在意,宝玉却留心看
时,内中并无二丫头。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
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
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走不多时,仍又跟上大殡了。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
僧齐至。少时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于
里寝室相伴。外面贾珍款待一应亲友,也有扰饭的,也有不吃饭而辞的,一应谢
过乏,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至未末时分方才散尽了。里面的堂客皆是
凤姐张罗接待,先从显官诰命散起,也到晌午大错时方散尽了。只有几个亲戚是
至近的,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那时邢,王二夫人知凤姐必不能来家,也便
就要进城。王夫人要带宝玉去,宝玉乍到郊外,那里肯回去,只要跟凤姐住着。
王夫人无法,只得交与凤姐便回来了。
原来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
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贴,好为送灵人口寄居。不
想如今后辈人口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或性情参商: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便住
在这里了,有那尚排场有钱势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
下处,为事毕宴退之所。即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有凤姐
嫌不方便,因而早遣人来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原来这馒头庵就是水月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
寺不远。当下和尚工课已完,奠过茶饭,贾珍便命贾蓉请凤姐歇息。凤姐见还有
几个妯娌陪着女亲,自己便辞了众人,带了宝玉,秦钟往水月庵来。原来秦业年
迈多病,不能在此,只命秦钟等待安灵罢了。那秦钟便只跟着凤姐,宝玉,一时
到了水月庵,净虚带领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迎接,大家见过。凤姐等来至净
室更衣净手毕,因见智能儿越发长高了,模样儿越发出息了,因说道:“你们师
徒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往我们那里去?”净虚道:“可是这几天都没工夫,因胡老
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这里,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
忙的没个空儿,就没来请奶奶的安。”
不言老尼陪着凤姐。且说秦钟,宝玉二人正在殿上顽耍,因见智能过来,宝
玉笑道:“能儿来了。”秦钟道:“理那东西作什么?”宝玉笑道:“你别弄鬼,
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他作什么?这会子还哄我。”秦钟笑
道:“这可是没有的话。”宝玉笑道:“有没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住他倒碗茶来
我吃,就丢开手。”秦钟笑道:“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还怕他不倒?何必要
我说呢。”宝玉道:“我叫他倒的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
秦钟只得说道:“能儿,倒碗茶来给我。”那智能儿自幼在荣府走动,无人不识,
因常与宝玉秦钟顽笑。他如今大了,渐知风月,便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那秦钟
也极爱他妍媚,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今智能见了秦钟,心眼俱开,
走去倒了茶来。秦钟笑道:“给我。”宝玉叫:“给我!”智能儿抿嘴笑道:
“一碗茶也争,我难道手里有蜜!”宝玉先抢得了,吃着,方要问话,只见智善
来叫智能去摆茶碟子,一时来请他两个去吃茶果点心。他两个那里吃这些东西,
坐一坐仍出来顽耍。
凤姐也略坐片时,便回至净室歇息,老尼相送。此时众婆娘媳妇见无事,都
陆续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常侍小婢,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正有
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凤姐因问何事。老尼道:“阿弥
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
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
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
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
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
了此言,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
就打官司告状起来。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
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
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老尼道:“太
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凤姐听说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
的事。”净虚听了,打去妄想,半晌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
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
手段也没有的一般。”
凤姐听了这话,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
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
出这口气。”老尼听说,喜不自禁,忙说:“有,有!这个不难。”凤姐又道:
“我比不得他们扯篷拉牵的图银子。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作盘
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的出来。”
老尼连忙答应,又说道:“既如此,奶奶明日就开恩也罢了。”凤姐道:“你瞧
瞧我忙的,那一处少了我?既应了你,自然快快的了结。”老尼道:“这点子事,
在别人的跟前就忙的不知怎么样,若是奶奶的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发挥
的。只是俗语说的,‘能者多劳’,太太因大小事见奶奶妥贴,越性都推给奶奶
了,奶奶也要保重金体才是。”一路话奉承的凤姐越发受用,也不顾劳乏,更攀
谈起来。
谁想秦钟趁黑无人,来寻智能。刚至后面房中,只见智能独在房中洗茶碗,
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的跺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秦钟
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智能道:“你想
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道:“这也容易,只
是远水救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将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
起来。那智能百般的挣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正在得趣,只见一
人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则声。二人不知是谁,唬的不敢动一动。只听那人
嗤的一声,掌不住笑了,二人听声方知是宝玉。秦钟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
什么?”宝玉笑道:“你倒不依,咱们就叫喊起来。”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宝
玉拉了秦钟出来道:“你可还和我强?”秦钟笑道:“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
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
的算帐。”一时宽衣安歇的时节,凤姐在里间,秦钟宝玉在外间,满地下皆是家
下婆子,打铺坐更。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扌塞按时在
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
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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