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古时候闲逛的人都去了哪里

如题所述

沈苇,男,作家。著有诗集,散文集,评论集多部。现为新疆文联《西部》杂志总编。
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我在《新疆盛宴——亚洲腹地自助之旅》中谈到过对旅行的理解:相对于“探险”而言,我更喜欢“旅行”一词。某种程度上来说,世界已无险可探。而“旅行”则散发着朴素、亲切的气息,有一种人与大地肌肤相亲的感觉。旅行带给你新的体验、加倍的敏感和超乎寻常的收获——它几乎是带着你驶向另一次人生。
我十分赞成旅行需要静止的观点。只有静下来,世界才能动起来,精彩的瞬间和动人的细节才能俯拾皆是。如果你到了一个自己十分喜欢的地方,譬如一个江南小镇或者边疆的一个古村落,一定要静止在那里安心住上几天,才能有所体验和发现。匆匆一瞥意味着一种无视,一种放弃。但许多人并不能体会到静止的乐趣,他们更喜欢一路狂奔,象征性地“到此一游”。而一路狂奔的结果往往是浮光掠影,气喘吁吁,茫然而归。
现代社会的一个特点是崇尚速度,慢的乐趣正在消失。人们再也体会不到“家书抵万金”的珍贵了,一声电话里的问候就解构了“家书”。发个短信息就打发了爱情。
我正好在读米兰·昆德拉的一部新小说《慢》,他写道:“速度是出神的形式,这是技术革命送给人的礼物。……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啊,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儿去啦?民歌小调中游手好闲的英雄,这些漫游各地磨坊,在露天过夜的流浪汉,都到哪儿去啦?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江南和新疆之间游走,像一只袋鼠,在地域的两极之间跳来跳去。我已乘火车来回跑过近数十趟,相当于绕地球好几圈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从上海到乌鲁木齐要走三天四夜,现在变成了两天两夜。我认为以前的三天四夜是一种恰当的速度:第一天,人们还为一个行李架争抢甚至吵架。第二天,开始试探地说话、接触,变得心平气和了。到第三天,气氛已相当融洽,成为路上的朋友和知已。
再回到旅行的话题上来。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者对一个写作者来说都十分重要。读书是一种旅行方式(与那些伟大的灵魂结伴而行),而旅行也是一种阅读(在读天地间的一部大书)。我是酷爱旅行的,每年至少有两三次要背起行囊在新疆大地上漫游一番。新疆太大、太丰盛,在新疆旅行,你会有一种开怀畅饮、享受盛宴的感觉。对新疆的评价,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上路,随时能与美相遇。在长期的室内(书斋)生活之后,旅行给了我身体和心灵双重的补偿。当我回来的时候,我把倦怠和焦虑抛在路上了,我成了另一个我——新的自我。
说到火车旅行,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方式。飞机太快,无法体会“在路上”的感觉,只配高效率的商务活动和行政人员之用。汽车的空间太小,给人局促、隔阂、陌生的感觉,有时因身体与身体的近距离,反而产生了戒备和敌意。至于船,在新疆除了乏味的游艇,我是乘不到别的船的。而火车旅行,既有时间的保证,又有适当的空间感(私秘性和公共性兼备),因此,它成为浓缩的世态,驶向无边风景的坐骑,以及故事与传奇的孵化器和温床。
火车站慌张的逃难似的人流,站台上的拥抱、泪水,一个陌生人给你讲的故事(还有他的叹息),一对情侣在床上旁若无人的亲吻,一个酒鬼的自斟自饮(然后他突然唱起一首青海民歌),方便面、火腿肠、馕的气味,播音员呆板的声音,那些无聊的相声、乏味的通俗歌曲(夹杂着治安通告),半夜醒来车厢摇床似的晃动和车轮有节奏的声音,像是金属的催眠曲使你重新回到梦乡……还有车窗外掠过的风景:村庄、田野、戈壁、远处的雪山、变幻着的浮云,你甚至能看清一头负重的毛驴对主人的反抗,一位妇女在自家院子里晾晒衣服,还有她拢发的动作……这一切的一切,像电影里一幕幕的场景,深深地印入你的脑海,成为个人化的珍藏。当它们回放时,你会发现,自己看到并记下了那么多,你心头涌起一点对火车的感激之情,因为在火车上你阅读了一个世界,经历了一次人生。
在火车上,我被丑姑娘吻过。
我也是从内地返疆。住在下铺,对面是一位去博乐看亲戚的姑娘,内地人。她长得不好看,可以说是丑,是那种让人产生不了一点邪念、没有一丝想入非非的丑。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一天过后已经很熟了。我发现,她可能是爱上了我,因为我在看书时她老偷看我。最后一天晚上,车厢内熄灯了,我们都躺下了,准备入睡。我在火车上入睡总是比较慢,感觉她也醒着。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她下了床,我以为她是去上卫生间,所以并不在意,继续我的迷糊。但是突然间,几乎是闪电般地,我得到了一个吻!她是在我床边站了几秒钟,然后俯下身来,在我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当时的表现,居然是假装睡着了。第二天,我继续装作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而她,话已经很少,有点愣神和失落的样子。到了乌鲁木齐,我们平静地分了手,相互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十分内疚,在心里痛恨自己。我可以想象她为一个小小的吻付出了多么大的勇气。而我居然如此虚伪,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再也不能以轻浮的口吻说火车上发生的仅仅是故事和传奇。我珍惜火车上的每一次经历,珍惜路上的每一个陌生人,珍惜看到的一草一木,珍惜火车教会我的珍惜……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愿那位姑娘有一个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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